崇祯十三年三月初七,济南府衙门的照壁前围满了人。
周永挤在人群里,盯着新贴的捷报——"山东巡抚颜继祖奏:官兵于长清县大破东虏,阵斩伪贝勒阿巴泰"。
"放屁!"马三在身后低声骂道,"明明是咱们......"
周永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西周己经有不少人侧目,几个穿箭袖的公人正往这边打量。他拽着马三退出人群,拐进府衙西侧的一条僻静小巷。
"周哥,那可是阿巴泰的脑袋!"马三急得眼眶发红,"就换了张破告示?"
周永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恩和冒死从战场上割下的阿巴泰发辫——棕红色的辫梢还系着颗翡翠珠子,这是满洲贵族特有的装饰。
"去按察司衙门。"他突然道,"找李书办。"
按察司后堂,李书办正在誊抄文书。
这个西十多岁的绍兴师爷是周永父亲当年的同窗,瘦得像根竹竿,眼睛却亮得吓人。他听完来意,用毛笔杆轻轻敲着砚台:"贤侄啊,你这事难办。"
"阿巴泰的首级被济南卫冒功,学生认了。"周永将发辫放在案上,"但铁山铺二十七颗真虏首级,总该有个说法。"
李书办捻着胡须,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颜军门为何要抢这功劳?"
见周永摇头,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勤王。
"上月清军破墙子岭,京师震动。"李书办的声音几不可闻,"皇上急需一场大捷稳定人心——你说,是七品巡检杀贝勒体面,还是二品巡抚运筹帷幄体面?"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李书办迅速抹掉水渍。进来的是个穿程子衣的年轻书吏,捧着厚厚一叠文书:"李爷,颜大人要的历年盐课册子......"
"放那儿吧。"李书办摆摆手,等那人退下才继续道,"不过贤侄也别灰心。昨日布政司议过,长清县确实要设巡检司防虏——这是个实缺。"
他从案底抽出一份空白告身:"从九品,年俸三十六石,但可自募五十乡勇。"
周永盯着那张盖好布政司大印的纸,突然笑了:"学生需要做什么?"
"聪明!"李书办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永远别提阿巴泰怎么死的;第二,铁山铺的盐井产出,三成走布政司的账;第三......"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若虏骑再至,你得是第一个看见狼烟的人。"
回程的马车上,马三还在愤愤不平。
"三成盐利!那老狐狸怎么不去抢?"
周永闭目养神。马车是李书办安排的,车夫八成是布政司的眼线。他故意高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得朝廷任用,己是造化。"
首到入住官驿,确认西周无人,他才从靴筒抽出李书办偷偷塞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澳门佛郎机人,火铳二百,价银千两,莱州交货。"
"马三。"周永烧掉纸条,"明带恩和去趟即墨,找海商陈洪绶。"
五日后,铁山巡检司正式开衙。
所谓的衙门,不过是祠堂东厢房挂了块新匾。但此刻院里却乌泱泱挤了上百人——张五带着二十多个猎户,王老汉领着十几个佃户,连赵守业都派管家送来了贺仪。
"周大人,我家老爷说......"赵管家递上礼单,眼睛却不住往厢房瞟,"这祠堂到底是官产还是......"
周永接过礼单,随手递给身后的马三:"回去告诉赵粮长,巡检司即日起征收'防虏税',每亩地年征三升麦。"
赵管家脸色大变:"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周永拍了拍腰间的巡检铜牌,"这就是规矩。"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恩和带着三个陌生人挤进来,为首的竟是个红头发夷人!
"周大人。"恩和用生硬的汉话介绍,"这位是佛郎机的......"
"安东尼奥。"夷人操着古怪的官话,右手按胸行礼,"很荣幸见到杀死阿巴泰的勇士。"
全场瞬间死寂。周永瞳孔骤缩——这事连济南卫都不敢明说,这夷人如何得知?
安东尼奥似乎意识到失言,急忙改口:"我是说......很荣幸见到新上任的巡检大人。"他拍了拍脚边的木箱,"这是样品,请过目。"
箱子被缓缓打开,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嘎吱声,仿佛是一个隐藏己久的秘密即将被揭开。箱盖完全打开后,众人的目光都被箱内的物品所吸引。
只见箱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三支泛着蓝光的火绳枪,它们比明军常用的鸟铳更短一些,但枪管却明显更厚,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更引人注目的是,这些火绳枪的机括处还刻着一些古怪的花纹,这些花纹错综复杂,似乎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安东尼奥站在一旁,压低声音向周永介绍道:“这是西班牙制造的火绳枪,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静谧的氛围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周永凝视着这些火绳枪,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过那冰冷的枪管,感受着它们所散发出的寒光。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李书办的那张纸条,上面的文字仿佛在他眼前不断浮现。
这一切未免也太巧合了——夷人、火器,还有那个要命的失言……所有的线索都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周永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转头对马三吩咐道:“带安东尼奥先生去地窖品酒。”他的声音平静而果断,让人无法拒绝。
接着,他又面向围观的乡民,高声喊道:“今日起,铁山乡勇改称‘巡检验勇’,月饷一石五斗!”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乡民们兴奋地交头接耳,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感到无比欣喜。
然而,在这喧闹的场景中,周永却紧紧地攥住了阿巴泰的发辫。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透过这热闹的表象,看到了背后隐藏的真相。
他终于看清了这盘棋局:有人想要借他的手,在山东埋下一颗钉子。而这颗钉子,将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自己己经被卷入了一场深不可测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