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许峰家的院子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土坯墙,茅草顶,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
然而,屋子里的气氛,却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那张用粗木板搭成的饭桌上,摆着几个简单的菜,一盘炒鸡蛋,一盘凉拌野菜,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苞米面糊糊。
伊莉莎大马金刀地坐着,手里捏着一个窝头,却迟迟没有下口。
她的目光,在许峰和林雪之间来回扫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情绪。
林雪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从回到家开始,她就一言不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对不起。”
终于,她还是没忍住,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带着浓重的鼻音。
“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
“吃饭吧。”许峰打断了她的话,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她碗里。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菜要凉了。”
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反而让林雪更加自责。
她宁愿许峰骂她几句,也比这样强。
“我……”她还想说什么。
“你没错。”许峰又说了一句,依旧是那种平淡的语气:“那种情况下,换做是我,也会那么做。”
他抬起头,看着林雪那双己经泛红的眼睛,补充道:“至少,你让伊莉莎知道了真相,省去了很多麻烦。否则,他们冒冒失失地冲进山,后果更难预料。”
这话,一半是安慰,一半是事实。
林雪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但那份沉甸甸的担忧,却丝毫没有减轻。
“可是,他们……真的是来追杀我的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就是因为……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东西?”
许峰喝了一口苞米糊糊,沉吟了片刻。
“我看不像。”他摇了摇头:“你想想,如果他们真是731部队派来灭口的,那就不该是三个人。”
“这种任务,要么不动,要动,就一定是雷霆一击,不留任何活口。”
“而且,他们会是精锐中的精锐,装备、计划,都会万无一失。”
他看了一眼林雪,分析道:“可山里那三个人,一个病得快死了,一个刚被我废了一只手,剩下的那个头目虽然难缠,但也明显是强弩之末。”
“他们的状态,更像是被打散了编制,走投无路,躲进山里苟延残喘的残兵。”
“所以,你觉得他们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你掌握着那些秘密?”伊莉莎开口了,她更关心这个问题的核心。
“八九不离十。”许峰很肯定:“否则,他们第一次就不会只派王二虎那几个蠢货来试探。他们会亲自出手,而且,不会给我任何反击的机会。”
听完许峰的分析,林雪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一半。
如果对方不是冲着那个秘密来的,那事情的危险程度,就降低了很多。
至少,不会牵连到更多无辜的人。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林雪问。
“既然他们不知道霓虹国己经战败了,那就告诉他们。”
许峰的语气很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能劝降,是最好的结果。省时省力,兵不血刃。他们现在是惊弓之鳥,也许一张报纸,就能瓦解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如果劝降不成呢?”伊莉莎追问。
她可不觉得,鬼子兵那些疯子,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
许峰端起碗,将最后一口苞米糊糊喝完,放下碗筷,才淡淡地开口。
“那就只能动手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伊莉莎看着他,这个男人,在战场上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在生活中却低调得像个普通的庄稼汉。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身上那股子隐藏极深的杀伐之气,才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她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她皱着眉:“我明天派一个班的战士,跟你一起进山。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火力也足够,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不用。”许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人多,目标太大,反而容易打草惊蛇。那片林子我熟,一个人行动更方便。”
“再说了,你手下那些兵,都是平原作战的好手,进了山林,一身本事要打一半折扣。到时候,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却是事实。
伊莉莎一时语塞,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窝头,像是要把心里的郁气都发泄在上面。
“那报纸呢?”她闷声闷气地问:“关于霓虹国无条件投降的报纸,我上哪儿给你找去?这都过去快仨月了。”
“你们苏军的档案室里,肯定有。”许峰说:“找一份俄文的,或者中文的都行。只要上面有裕仁天皇的《终战诏书》就行。霓虹国人,尤其是军人,最认这个。”
“行!”伊莉莎把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站起身:“我现在就回镇上,连夜给你找。你还需要什么?武器?弹药?手榴弹要不要来几颗?”
她说着,就想去解自己腰间的手枪。
许峰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我这是去劝降,不是去攻打冬宫。带那些东西干嘛?给我准备点干粮,再来一壶烈酒,最好是你们的伏特加,关键时候能消毒,能取暖。”
“没问题!”伊莉莎答应得爽快,转身就往外走,风风火火的。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林雪,又看了一眼许峰,嘴角撇了撇,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许峰同志,你这个家,可真是热闹。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霓虹国‘炸弹’,一个虎视眈眈的老狐狸村长,还有三个关在猪圈里的地痞无赖。”
“我看,比我们一个加强连的营地还难管理。”
说完,不等许峰回答,她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许峰和林雪两个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林雪站起身,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她不敢看许峰,心里乱糟糟的。
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巨大的麻烦,把许峰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乱。
许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那单薄的肩膀,仿佛扛着千斤重担。
他走到她身后,从她手里拿过了碗筷。
“我来吧。”
林雪的身子一僵,抬起头,正好对上许峰那双深邃的眼睛。
“你好好休息。”许峰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明天,还要靠你帮我准备进山的东西。”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林雪心头所有的阴霾和自责。
他没有怪她。
他还在依靠她。
她不是一个没用的累赘。
林雪的眼圈,又红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和愧疚,而是因为感动。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嗯。”
那一晚,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简陋的屋子里静静流淌。
许峰在灯下,仔细地擦拭着他的弓和箭。
每一支箭的箭头,他都用磨刀石重新打磨过,寒光凛凛。
而林雪,则找出了家里所有的白布,用开水煮过,在灯下细细地裁成布条。
她又将那些止血消炎的草药,分门别类地用纸包好,做成一个简易的急救包。
窗外,夜色如墨。猪圈里,偶尔传来王二虎几人压抑的啜泣和咒骂声。
而在这间亮着灯的小屋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战斗,做着最后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