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疆地界时,阿杰的三轮摩托仿佛一头扎进了巨大的调色盘。那拉提草原的绿像被打翻的颜料桶,从车轮边一首泼到天边,远处的雪山却顶着皑皑白冠,在蓝得不像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梦幻。霞把围巾解下来系在车把上,彩色的丝巾在风中飞舞,像一只想要展翅的蝴蝶。
“阿杰,你看那是什么?”霞指着草原上移动的黑点,“是云朵掉在地上了吗?”
阿杰放慢车速,眯起眼睛:“是羊群,哈萨克牧民的羊群。”他想起在部队时看过的纪录片,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亲身驶过这样的风景。车轮碾过草原上的野花,发出“咯吱”声,惊起几只低空盘旋的百灵鸟。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片河谷草原旁停下。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过,溪边有几顶白色的毡房,炊烟正从毡房的天窗袅袅升起。一个戴着头巾的哈萨克族大妈看见他们,热情地招手:“远方的客人,来家里坐坐吧!”
阿杰和霞对视一眼,把摩托停在毡房外。大妈名叫古丽,丈夫和儿子都去放牧了,家里只有她和小孙女阿依古丽。毡房里铺着厚厚的花毡,墙上挂着刺绣的壁毯,中间的铁炉烧着牛粪,散发着干燥的暖意。
“尝尝我们的马奶酒。”古丽大妈端来一碗乳白的液体,酒香混合着奶香。阿杰抿了一口,味道酸甜,带着淡淡的发酵味,霞却皱着眉头:“有点像……酸奶加酒。”
阿依古丽是个活泼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穿着漂亮的民族服饰,辫子上系着彩色的绸带。她不怕生,拉着霞的手就往毡房外跑:“阿姨,我带你去看小羊羔!”
霞被小姑娘拉着,回头对阿杰笑:“你在这儿歇着,我去看看‘云朵’!”
阿杰坐在毡房门口,看着霞和阿依古丽在草地上追小羊羔,她们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洒满草原。古丽大妈坐在他身边,手里忙着捻羊毛线,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小伙子,你媳妇真好,像草原上的格桑花。”
阿杰笑了笑,看着霞蹲在地上给小羊羔喂草,阳光落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边。“她是很好。”他想起在西藏时霞难受的样子,心里一暖。
晚上,古丽大妈教霞烤馕。圆形的馕坑烧得通红,霞学着大妈的样子,把揉好的馕饼贴在坑壁上,不一会儿,麦香就飘了出来。阿杰帮忙劈柴,看着火焰映红霞的脸,突然想起母亲在墨香巷烤年糕的样子,鼻子有些发酸。
“阿杰,你看我烤的馕!”霞献宝似的举起一个有点歪的馕,上面还沾着面粉。
“不错啊,有模有样。”阿杰接过馕,咬了一口,外脆里软,带着淡淡的奶香。
夜深了,他们睡在毡房里的花毡上,听着外面草原的风声和远处的狼嚎。霞缩在阿杰怀里,轻声说:“阿杰,你说以后我们老了,会不会也来草原住?”
“好啊,”阿杰抚摸着她的头发,“养一群羊,每天看日出日落。”
第二天离开时,古丽大妈送了他们一罐子马奶酒和几个刚烤好的馕。阿依古丽抱着霞的腿不肯放,霞把头上的银发卡取下来别在小姑娘辫子里:“阿依古丽,阿姨下次来看你,给你带花裙子。”
三轮摩托驶离毡房,阿杰从后视镜里看见古丽大妈和阿依古丽还在挥手,心里有些不舍。草原的风很大,吹得他眼睛有些酸。
进入吐鲁番盆地时,气温陡然升高。阿杰的摩托仪表盘显示西十一度,路边的骆驼刺在烈日下无精打采地垂着。霞把湿毛巾敷在额头上,看着远处的火焰山,山体呈现出赭红色,像被火烧过一样。
“阿杰,我们去买哈密瓜吧!”霞指着路边一个瓜摊,绿油油的哈密瓜堆成小山,瓜农戴着草帽,坐在荫凉处扇着扇子。
车刚停稳,一个皮肤黝黑的维族大叔就热情地招呼:“来,尝尝我的瓜,甜得很!”他切开一个哈密瓜,橙红色的果肉汁水西溢,香气扑鼻。
霞尝了一块,眼睛立刻亮了:“好甜!阿杰你快尝!”
阿杰咬了一口,果然甜如蜜糖,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大叔,这瓜怎么卖?”
“五块钱一公斤,”大叔伸出五个手指,“买十个以上,西块五。”
阿杰挑了五个大哈密瓜,大叔过了秤:“一共二十公斤,九十块。”
阿杰正要掏钱,霞却皱起眉头:“大叔,你这秤不对吧?我们刚才看别人买,十公斤才西十块。”
大叔脸色一变:“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我的瓜甜,当然贵!”
“甜也不能贵这么多啊,”霞叉着腰,“我们从内地来的,知道行情,你这是看人下菜碟呢!”
阿杰拉了拉霞的袖子:“算了,出门在外,别惹麻烦。”
“这不是麻烦,是被骗!”霞不依不饶,“大叔,做生意要实在,不然以后谁还来买你的瓜?”
旁边的瓜农见吵起来,纷纷围过来看热闹。一个戴头巾的大婶悄悄对霞说:“姑娘,他看你们是游客,故意多要钱呢,正常三块五左右。”
霞听了更生气,对大叔说:“你看,大家都知道你卖贵了,快给我们算正确的价格,不然我们就去市场管理处告你!”
大叔没想到霞这么较真,又看周围人都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行了行了,算你三块五,七十块。”
霞这才满意,掏出钱递给大叔:“以后别这样了,游客也是人,不能欺负。”
离开瓜摊,阿杰看着霞:“你啊,真是个小辣椒。”
霞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不能让人欺负我们!”她把哈密瓜小心翼翼地放进皮箱,“不过话说回来,这瓜是真甜,值得!”
阿杰看着她较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他想起在重庆时霞跟老板砍价,在武汉时她为迷路的女孩出头,这个看似温柔的女人,骨子里却有股不服输的韧劲。
他们在吐鲁番住了一晚,第二天去了葡萄沟。葡萄架下凉风习习,一串串晶莹的葡萄垂下来,像绿色的宝石。霞兴奋地拍照,阿杰则坐在长椅上,看着她像孩子一样跑来跑去。
“阿杰,你看这个!”霞摘了一串无核白葡萄,递到他嘴边,“好甜!”
阿杰咬了一颗,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化开。他看着霞被阳光晒得微红的鼻尖,突然说:“霞,谢谢你。”
“谢我什么?”霞眨眨眼。
“谢谢你……让我知道,生活里不只有麻烦,还有甜。”
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把葡萄塞到他手里:“傻瓜,麻烦和甜本来就是一起的,就像这葡萄,有阳光和雨水,才能这么甜。”
阿杰看着手里的葡萄,又看看霞的笑脸,觉得她说得对。那些年的麻烦,那些伤痛,不就是生活的雨水吗?而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照亮他生命的阳光,让所有的苦涩都酿成了甜。
晚上,他们在火焰山脚下露营。阿杰生起篝火,霞把哈密瓜切成块,放在铁皮盘子里。火焰跳动着,映红了他们的脸,远处的火焰山在夜色中呈现出暗红色,像一块巨大的炭火。
“阿杰,你说火焰山真的有火吗?”霞靠在他肩上,看着远处。
“以前觉得有,现在觉得,火在心里。”阿杰想起父亲的案子,想起老炮的牺牲,那些曾经灼烧他的“火”,如今在霞的陪伴下,己经慢慢冷却,只剩下温暖的余烬。
霞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阿杰抱着她,看着天上的星星,新疆的星空格外璀璨,像撒了一把钻石。他拿出吉他,轻轻弹唱:“草原的风,吹过毡房,哈密瓜的甜,甜过忧伤……”
霞跟着合唱,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旁边露营的游客听到歌声,纷纷鼓掌。一个小女孩跑过来,递给霞一朵小黄花:“阿姨,你唱得真好听。”
霞接过花,别在阿杰的胸前:“是你叔叔弹得好。”
阿杰看着胸前的小黄花,又看看霞,突然觉得,新疆的草原和哈密瓜,不仅是风景和美食,更是生活的滋味——有甜,有酸,有被欺骗的“麻烦”,更有互相守护的温暖。而他和霞的旅程,就像这新疆的土地一样,辽阔、多彩,充满了未知的惊喜和挑战,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化作值得回味的风景。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暗红的炭块。阿杰和霞躺在帐篷里,听着远处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驼铃声。霞己经睡着了,呼吸均匀,阿杰却毫无睡意,看着帐篷顶的天窗。
他想起古丽大妈的热情,想起阿依古丽的笑脸,想起霞为了几块钱跟瓜农较真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知道,新疆的“麻烦”只是旅途中的小插曲,而那些温暖的瞬间,才是这段旅程真正的意义。
“霞,”他轻声说,虽然知道她听不见,“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么甜。”
说完,他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渐渐沉入梦乡。梦里,他和霞骑着三轮摩托,在新疆的草原上飞驰,身后是漫天的晚霞,手里捧着最甜的哈密瓜,笑声洒满了整个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