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的深秋,银杏叶把老街铺成金黄的地毯。阿杰的三轮摩托停在影院门口,车头的皮箱上,霞新刻的雏菊旁,贴着陈阳电影的首映海报——海报上是他们在布达拉宫前的合照,背景是漫天经幡,片名《晚霞如昨》西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阿杰,你看那是谁!”霞指着影院台阶,陈阳正扶着坐轮椅的陈岚往外迎,轮椅旁的矮凳上放着个红包裹,跟当年庆祝他们领证时一模一样。老陈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手里攥着发言稿,镜片后的眼睛笑得眯成了缝。
“谢阿姨!陈叔叔!”霞的女儿从人群里钻出来,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这是念念,说要给外公外婆献花。”五岁的念念举着束蓝雪花,摇摇晃晃地扑到霞怀里,花瓣簌簌落在她的藏青色呢子大衣上。
影院大厅里挤满了人,墙上投影着电影的幕后花絮:阿杰在黄山弹吉他的篝火、霞在洱海边折纸船的侧影、他们在雪乡堆雪人时互相抹雪的笑声……阿杰看着屏幕,突然想起在洛阳洛河边放下纸条的那天,河水带走的不仅是遗憾,还有对被看见的渴望。如今,这些碎片般的时光,竟被陈阳剪成了流动的光影。
“爸,该进场了。”陈阳走过来,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旅行日记——那是阿杰借给他做道具的,扉页上霞的字迹依旧娟秀:“前半生风雨兼程,后半生,与你共度每一个黄昏。”
放映厅的灯光暗下时,霞的手突然攥紧了阿杰的衣角。银幕上先是一片黑暗,接着传来三轮摩托的突突声,然后是周庄双桥的倒影,阿杰的画外音响起:“有人问我为什么出发,我说,是为了遇见晚霞。”
霞的肩膀轻轻颤抖,阿杰知道她在哭。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触到里面还放着在赛里木湖捡到的蓝色鹅卵石,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湖水的颜色。
电影放到他们在胡杨林看夕阳的片段时,全场响起轻轻的啜泣声。画面里,霞靠在阿杰肩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背景是金黄的胡杨和血色的塔里木河。画外音是霞的声音:“阿杰,你说胡杨为什么能活一千年?”阿杰的回答带着风沙的粗粝:“因为它们把根扎进了彼此的岁月里。”
散场时,灯光亮起,观众们集体起立鼓掌。陈阳扶着阿杰和霞走上台,话筒递到阿杰面前时,他突然有些紧张。“大家好,我是阿杰,”他的声音沙哑,“以前觉得自己是本没人看的书,后来遇见霞,她把我的故事一页页读给世界听。”
霞接过话筒,眼角还挂着泪,笑容却明亮:“谢谢我儿子,把我们的黄昏拍成了永远。”她举起手里的蓝雪花,“这花叫蓝雪花,以前长在我们泰州的院子里,现在跟着我们走过了云南、西藏、新疆……就像我们的日子,看似普通,却总能开出意想不到的花。”
台下有位白发老人站起来:“陈先生,陈太太,我是老炮的父亲!”老人拄着拐杖,声音哽咽,“我儿子走的时候,说你们会替他看遍山河……谢谢你们,让他的眼睛,也看到了今天的晚霞。”
阿杰走下台,握住老人的手,掌心传来苍老的温度。他想起老炮在东北雪地里说的话:“等退役了,我要骑摩托去海南看椰子树。”如今,他的皮箱里还留着老炮送的指南针,指针永远指着南方。
首映礼后的庆功宴设在院子里,葡萄架下挂着陈阳从新疆带回来的马奶葡萄。霞的女儿正在给念念讲电影里的雪人,老陈和陈岚在轮椅旁翻看观众的留言簿,阿杰则坐在三轮摩托的边车斗里,给皮箱上新刻了道印记——是电影海报上的那朵雏菊,旁边加了行小字:“第三十西章:光落银幕时,你在我身边。”
“在刻什么呢?”霞端着一碗酒酿圆子走过来,围裙上沾着面粉,“念念说要把你的皮箱画成彩虹。”
阿杰接过碗,热汽模糊了眼镜片:“在刻我们的故事,等以后念念长大了,打开箱子就能看见,她外公外婆啊,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两个骑着破摩托,把晚霞追成了余生的普通人。”
月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落下来,在皮箱的雏菊刻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影院散场的人声,隐约还能听见《草原之夜》的旋律。阿杰抬头看见北斗七星在夜空中明亮,想起在喀纳斯的雪夜,他对霞说老炮在星星上看着他们。如今,他突然觉得,老炮不仅在星星上,也在这人间的烟火里,在三轮摩托的突突声里,在霞递过来的每一碗热汤里。
“阿杰,”霞突然指着天空,“你看那朵云,像不像首映礼上的爆米花?”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淡云在夜空中舒展,像朵巨大的白色雏菊。“像,”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她掌心里的茧——那是多年握车把留下的痕迹,“还像我们在赛里木湖看见的天鹅,正驮着月光,往有晚霞的地方飞。”
院子里的蓝雪花又开了,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阿杰知道,他们的故事不会停在银幕上,而是会跟着三轮摩托的车轮,继续驶向无数个未知的黄昏,就像皮箱上的刻痕,每多一道,就多一分岁月的重量,多一分与彼此共度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