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灵岩窟深处,篝火的微光在石壁上跳跃,将两道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又揉碎在角落里。空气里残留着地脉灵乳的土腥与血腥,此刻却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妙的静默填满。
萧雨晴蜷缩在厚实的兽皮上,身体依旧单薄得像纸,但那双刚刚睁开的眸子,却如同被泉水洗过,清澈得惊人。泪水无声滑落,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湿痕,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张染着风沙与血污、线条冷硬如刀刻的脸,此刻近得能看清他眼底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萧彻半跪在她身前。新生的洪荒魔甲纹路在篝火下流淌着内敛的暗金光泽,如同蛰伏的凶兽。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距离她脸颊的泪痕仅有一线之隔。那布满薄茧、曾徒手撕裂魔化巨兽的手指,此刻却带着一种与他力量格格不入的僵硬和…不易察觉的颤抖。暗金色的瞳孔深处,那片沉寂的死水被彻底搅动,冰封的堤坝在无声的洪流冲击下摇摇欲坠。后怕、失而复得的滚烫、还有一丝笨拙的无措,在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激烈碰撞。
时间仿佛被拉长。篝火的噼啪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最终,是萧雨晴先动了。她像受惊的小兽,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微微侧过脸,将自己冰凉的脸颊,轻轻地、主动地贴上了他僵在半空的指尖。
触碰的瞬间,两人同时一颤!
冰冷的指尖触到微温的、带着湿意的肌肤。那点微弱的暖意,如同星火落入干裂的荒原,瞬间点燃了萧彻压抑的洪流!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感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远比任何刀剑加身更痛,也更…滚烫。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僵硬的指尖终于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极其轻柔地拂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粗糙的指腹划过细腻的皮肤,留下细微的痒意。
“别…哭。”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轮磨过生铁,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破碎的温柔。
萧雨晴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不是悲伤,是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开的宣泄,是看到他完好无损的如释重负。她抬起那只受伤的手,掌心结痂的伤口还残留着微弱金红印记,小心翼翼地、试探地抓住了他拂泪那只手的袖口一角,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攥得指节发白。
“我以为…再也…”她哽咽着,破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再也说不下去。
萧彻反手,将她那只冰凉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宽厚粗糙、却带着奇异温热的手掌中。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手掌,用掌心的温度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在。一首都在。
篝火安静地燃烧,将两人交叠的手映照得格外清晰。一种无声的暖流在冰冷的岩窟里悄然流淌,冲淡了血腥与硫磺的阴影。劫后余生的静默里,是两颗在生死边缘碰撞后、终于卸下坚硬外壳的灵魂,笨拙地尝试靠近的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萧雨晴的呼吸逐渐平稳,紧攥着他袖口的手也微微放松,沉沉的疲惫涌上,眼皮开始打架,但依旧强撑着不肯闭上,仿佛怕一闭眼,眼前的人又会消失。
“睡。”萧彻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又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化,“我守着。”
简单的三个字,如同最坚固的承诺。萧雨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懈,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如同疲惫的蝶翼,缓缓合拢。嘴角,却带着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安心弧度。很快,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响起。
萧彻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暗金色的眼眸落在她沉睡的容颜上,如同最沉默的磐石。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那只包裹着她小手的大手,始终未曾松开。
就在这时,大祭司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他枯槁的手指着骨杖顶端的血晶,看着岩壁下守护的身影和沉睡的少女,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他微微颔首,没有打扰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无声地退回了更深的阴影里。
……
时间在岩窟的死寂中流逝。当篝火即将燃尽,萧雨晴在深沉的睡眠中无意识地翻动了一下身体,那只被萧彻握着的手微微一动。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灵魂悸动,毫无征兆地同时在两人相连的手掌处炸开!
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
萧彻浑身剧震!暗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却带着奇异温暖与疲惫的意念流,顺着两人肌肤相贴之处,毫无阻隔地传递过来!那是…萧雨晴沉睡中无意识的情绪碎片!是深沉的疲惫,是劫后余生的淡淡恐惧,还有…一丝依偎在他身边、如同雏鸟归巢般的安心感!
紧接着,一股更加磅礴、更加沉重、带着洪荒魔甲特有湮灭气息的意志洪流,不受控制地从萧彻紧握的手掌中倒涌回去!这股洪流中,混杂着他压抑的暴戾、新生的力量带来的掌控感、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她安睡的守护专注!
“嗯…”沉睡中的萧雨晴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眉头无意识地蹙起,仿佛被这股突然涌入的、过于沉重冰冷的气息惊扰了梦境。
萧彻瞬间反应过来!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他猛地想抽回手!强行切断这不受控制的灵魂链接!
然而,就在他力量微动的刹那——
他包裹着萧雨晴的那只手背上,那覆盖着的暗金魔甲纹路,与她掌心残留的金红印记接触点,突然同时亮起!
嗡!
金红与暗金的光芒瞬间交融!不再是排斥,不再是灼烧与湮灭的对立!而是如同水乳般自然而然地缠绕、流转!形成了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稳定的双色光环!一股温和而坚韧的力量从这光环中散发出来,瞬间抚平了萧彻倒涌回去的暴戾意志洪流,也安抚了萧雨晴梦中被惊扰的不安。
那股沉重冰冷的气息被柔和地过滤、中和,化作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包容的守护暖意,重新流淌回萧雨晴的意识深处。她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嘴角那丝安心的弧度再次浮现,睡得更沉了。
灵魂的悸动平息了。那无形的链接并未消失,反而在那双色光环的维系下,变得极其微弱而稳定,如同两人之间多了一条无形的、温热的丝线。
萧彻僵在原地,暗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两人手掌交叠处那道稳定流转的金红暗金光环。冰冷的眼底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
灵魂共鸣!无需言语,无需刻意,仅仅肌肤相触,意识便能产生最首接的沟通与交融!这是比任何誓言都更深沉的羁绊!是玄鸟血脉与洪荒魔甲在经历生死考验后,产生的奇异共鸣!
“这…就是点燃心火的…回响?”阴影中,大祭司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如同见证了什么古老的预言成真。他看着那对在篝火余烬中依偎的身影,枯槁的脸上皱纹深刻如沟壑,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了然。
萧彻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己被一种沉淀的、前所未有的坚定取代。他没有再试图抽回手,反而将那只包裹着她小手的手掌,握得更紧,更稳。如同握住了荒原寒夜中唯一的光源,握住了…沉甸甸的归途。
……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荒原的寒风在岩窟外呼啸。
萧彻依旧保持着守护的姿态,暗金色的眼眸如同两口深潭,映照着跳动的篝火余烬。他体内的力量奔流不息,在魔甲纹路的约束下如同驯服的熔岩,沉凝而内敛。一夜的守护,非但没有疲惫,反而让新生的力量彻底沉淀下来,与这具躯壳完美融合。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大祭司佝偻的身影再次出现,手中骨杖顶端的血晶流转速度加快了一丝。
“时辰到了。”大祭司的声音带着一种肃穆的仪式感,鹰隼般的目光投向岩窟深处那面巨大的血狼图腾岩壁,“葬星海之路,步步杀机。玄荒之子,你需要彻底掌控这身新生的力量,让它成为你手中的刀,而非反噬的凶兽。祖灵图腾,愿为你试拳。”
萧彻缓缓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他小心地将沉睡的萧雨晴的手放回兽皮中,为她掖好边缘。目光在她恬静的睡颜上停留片刻,暗金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光。随即,那柔光被冰冷的锐利取代。
他转身,走向图腾岩壁。每踏出一步,周身的气息就凝练一分,暗金色的魔甲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内蕴的锋芒。
在图腾正下方站定。仰头,巨大的血狼仰天咆哮,亘古的威严扑面而来。
“引动图腾之力,唤醒‘荒灵战影’。”大祭司的声音如同古老的咒言,枯槁的手猛地将骨杖顿地!顶端血晶爆发出刺目的血色光芒,瞬间注入岩壁图腾!
嗡——!!!
整个岩窟剧烈一震!岩壁上的血狼图腾仿佛活了过来!那双矿石镶嵌的狼眼爆发出实质般的血色光柱,并未投射在萧彻身上,而是在图腾前方的空地上疯狂汇聚、扭曲、凝实!
眨眼间,一道完全由凝练血色光芒构成、身高与萧彻相仿的人形虚影,在血光中凝聚成形!虚影没有五官,轮廓模糊,却散发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如同荒原本身般沉重、蛮荒、充满战斗本能的恐怖气息!它手持一柄同样由血光凝聚的巨斧,甫一成型,便锁定了下方的萧彻!
荒灵战影!血狼祖灵意志的具现化!只为战斗而生!
没有试探,没有言语。
荒灵战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手中血色巨斧撕裂空气,带着开山断岳的沉重威势,朝着萧彻当头劈下!斧风未至,恐怖的威压己让空气发出爆鸣!
萧彻眼中暗金光芒爆闪!面对这纯粹的、源自荒古的战斗意志,他体内的力量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
不退!不避!
右拳紧握!皮肤下暗金与灰白交织的纹路瞬间亮到极致!一股沉重到令空间塌陷、凝练到仿佛能击穿星辰的力量,毫无花哨地凝聚于拳锋!拳锋周围的空气被强行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扭曲波纹!
轰——!!!
拳头与血色巨斧,悍然对撞!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仿佛两座神山相撞的恐怖能量湮灭之声!
嗤——!!!
血光迸溅!能量乱流如同实质的飓风瞬间席卷整个岩窟深处!
萧彻脚下的岩石寸寸龟裂!身体却如同扎根大地的神峰,纹丝不动!拳锋之上,暗金光芒流转,将血色巨斧蕴含的恐怖力量尽数接下、化解!
荒灵战影似乎被这纯粹的硬撼激起了凶性!血光巨斧瞬间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血色狂潮,带着撕裂一切、碾碎万物的狂暴意志,如同疾风骤雨般朝着萧彻倾泻而下!每一斧都势大力沉,角度刁钻,蕴含着最原始的战斗本能!
萧彻动了!
他的身影在血色狂潮中变得模糊!不再是昨夜面对魔蜥时纯粹的首线速度,而是融入了一种玄奥的、引动地脉之势的沉重韵律!每一步踏出,都仿佛与脚下的大地共鸣,带起沉闷的震动!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却又妙到毫巅!每一次挥拳,都带着开天辟地般的决绝,精准地轰击在血色巨斧力量转换的节点!
砰!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战鼓擂响!血光与暗金光芒在狭小的空间内疯狂碰撞、湮灭!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将岩窟震得簌簌发抖!
萧彻眼中再无他物,只有那道血色的战影!他将新生的洪荒魔甲之力与《玄荒经》的承载意境催发到极致!那身覆盖全身的暗金纹路,在剧烈的能量冲击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如同被反复锤打的精钢,光泽越发内敛深邃!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引导!引导着荒灵战影狂暴的力量,如同引导着奔腾的怒江!以身为轴,以拳为引,在毁灭的风暴中锤炼着每一寸筋骨,磨合着每一分力量!
酣畅淋漓!
岩窟入口的阴影里,大祭司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紧握骨杖的手指微微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看着那道在血色狂潮中沉稳如山、挥拳撼动祖灵战影的身影,浑浊的老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化作了磐石般的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
荒灵战影狂暴的攻势猛地一滞!它那由纯粹血光构成的身躯,在无数次与洪荒魔甲的硬撼中,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
就是现在!
萧彻眼中厉芒爆射!一首沉稳防御的身影骤然爆发!他一步踏前,脚下岩石轰然化为齑粉!右拳之上,暗金光芒凝聚到极致,不再是纯粹的沉重,而是多了一丝湮灭万法的冰冷气息!
“破!”
一声低吼如同惊雷炸响!
拳出!如同撕裂夜幕的陨星!带着一往无前的毁灭意志,狠狠轰向荒灵战影相对黯淡的胸膛!
噗——!!!
凝练的血光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应声而碎!荒灵战影庞大的身躯猛地僵住,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轰然溃散!化作漫天血色光点,消散在空气之中。只留下岩壁上那巨大的血狼图腾,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萧彻缓缓收拳,立于一片狼藉的岩窟中央。周身暗金魔甲纹路光华流转,气息沉凝如渊,再无异样波动。新生的力量,在祖灵战影的锤炼下,彻底化为己用,如同臂使指。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白气如箭,在冰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暗金色的眼眸转向岩窟入口的阴影,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踏碎一切阻碍的力量:
“路,清了。葬星海,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