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忧虑。
皇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扶手,眉宇间锁着深深的沟壑。皇后坐在下首,凤眸微红,显然刚刚又为女儿垂泪过。太子夏明渊站在御案前,身姿挺拔如松,英武的面庞上也笼罩着一层阴霾。
“渊儿,你也看到了…”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霜月她…如今成了这般模样。那《九天神凰诀》霸道绝伦,神凰血脉更是孤高冰冷…朕虽得此神凰女,却似失了一个女儿。”他重重叹了口气,“家宴之上,她如同寒玉雕琢的人偶,全无半点生气。朕与你母后说话,她置若罔闻;你讲述西疆趣事,她也毫无反应。这…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声音哽咽:“臣妾每每去凤栖宫,殿内寒气刺骨,霜月她…她只是端坐修炼,眼神空洞冰冷。臣妾与她说话,她应得规规矩矩,却无半分母女温情。臣妾这心…如同被那冰凰殿的寒气冻透了…”
夏明渊紧握双拳,指节微微发白。家宴上妹妹那漠然冰冷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他沉声道:“父皇,母后,霜月所修功法与血脉,皆非凡俗。或许…这便是获得力量的代价?我们…是否该给她时间适应?”
“时间?”皇后苦笑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渊儿,你可知…在那冰封之下,并非全无反应!”她看向皇帝,声音带着一丝急切,“陛下可还记得?那日紫宸殿,杨副指挥使献上凤凰精血时?还有…家宴之上,当杨副指挥使的名字被无意提起时?”
皇帝和太子都是一怔,仔细回想。
皇后继续道:“霜月她…虽然依旧冰冷,但在杨副指挥使出现,或是其名字被提及时,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比看其他人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极其细微,若非臣妾日夜关注她,几乎无法察觉!”
“杨君陌?”夏明渊眉头紧锁,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朝堂上、在锦衣卫衙门里都冷得像块万年玄冰的绯衣身影。
“不错!”皇后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霜月此前江南之行,数次历经生死,皆是杨副指挥使舍命相护!那凤凰精血更是他血战所得!这份…特殊的‘联系’,或许是唯一能穿透那神凰寒冰的缝隙!”
皇帝沉吟片刻,眼神深邃:“皇后的意思是…让霜月多接触杨君陌?或许…能唤回她一丝凡尘心性?”他随即又摇头,带着帝王的顾虑,“可杨君陌身份特殊,乃朕手中最锋利的暗刃,执掌南镇抚司,心性更是修炼寂灭之道,冷酷无情。让他接近霜月,是否妥当?万一…”
“陛下!”皇后恳切道,“霜月如今心如玄冰,等闲之人根本无法靠近,更遑论影响。杨副指挥使虽冷,却有护她周全之能,更与她有过命的‘渊源’。这或许是唯一可行的尝试!至于其他…霜月如今己是神凰之躯,心志坚如磐石,又有穆老暗中守护,谁又能轻易动摇她?况且,杨副指挥使对陛下的忠诚,穆老与陆炳皆有明证!”
夏明渊沉默不语,内心激烈交锋。一方面,他本能地抗拒让一个如此危险、气息冰冷的男人靠近自己唯一的妹妹。另一方面,看着母后眼中的期盼与妹妹那令人心碎的冰冷,他也明白这或许是最后的希望。
“父皇,”夏明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母后所言…不无道理。杨副指挥使此人,儿臣也需亲自了解一番。不如…让儿臣先去一趟南镇抚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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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南镇抚司衙门。
肃杀之气依旧,但比往日多了几分凝重。太子亲临,非同小可。
青龙伤势己大为好转,虽面色仍有些苍白,但气息沉稳,与朱雀、玄武一同率南镇抚司核心骨干,早早恭候在衙门外。
“恭迎太子殿下!” 见太子夏明渊身着常服,仅带数名亲卫策马而来,青龙三人立刻躬身行礼。
“三位大人免礼。” 夏明渊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目光如电,扫过三人。在青龙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关切:“青龙指挥佥事,伤势恢复如何?倭寇之毒,可曾拔除干净?”
青龙心中一暖,抱拳道:“谢殿下挂怀!卑职己无大碍,余毒尽清,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可复原。殿下西疆大捷,扬我国威,卑职等在南镇抚司亦感振奋!”
朱雀巧笑嫣然,眼波流转:“殿下神武,威震西陲,如今莅临南镇抚司,真让我这小小衙门蓬荜生辉呢。”
玄武则沉稳抱拳,瓮声道:“殿下里面请。”
夏明渊微微颔首,在三人引领下步入衙门。他没有首接去白虎堂,而是看似随意地巡视了校场、案牍库等处,询问了一些日常事务与江南案后续的处置细节。态度温和,却自有一股洞察秋毫的威仪。青龙等人应对谨慎,滴水不漏。
就在行至南镇抚司深处、靠近指挥使值房区域时,一股极其隐晦、却又带着令人心悸的寂灭气息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从一间紧闭的密室中扩散开来,随即又迅速收敛、稳固。
夏明渊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那间密室。
几乎同时,密室厚重的石门无声滑开。
一道身影缓步走出。
依旧是那身刺目的绯红麒麟服,只是袍角绣着的暗金麒麟纹路似乎更加深邃威严。杨君陌面容依旧冷峻,线条如同刀削斧凿。但此刻,他周身的气息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新晋化神境的修为彻底稳固,那股寂灭之力不再有突破时的锋锐外露,而是变得更加内敛、更加深沉,如同无底的深渊,将所有的光与热都吞噬殆尽。他每一步踏出,都仿佛与周围的空间融为一体,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太子的审视。暗金色的瞳孔深邃如渊,不起波澜,如同两口埋葬了所有情绪的寒潭。
“臣,杨君陌,参见太子殿下。” 杨君陌抱拳行礼,声音平稳,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他刚刚结束闭关,巩固了化神境界,对太子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杨副指挥使不必多礼。” 夏明渊抬手虚扶,目光在杨君陌身上仔细打量,试图穿透那层冰冷的表象。“孤听闻杨副指挥使新晋化神,又立下江南大功,特来道贺。顺便看看,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南镇抚司精锐。”
“殿下过誉。职责所在,不敢言功。” 杨君陌的回答简洁而官方,侧身让开道路,“殿下请入内奉茶。”
夏明渊点点头,随杨君陌步入指挥使值房。朱雀机灵地奉上香茗,随即与青龙、玄武一同退至门外值守。
值房内陈设简单,透着冷硬的风格。夏明渊坐在主位,杨君陌陪坐下首。
“江南之事,杨副指挥使办得极好。” 夏明渊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锐利的眼神,“血衣门这颗毒瘤,盘踞百年,尾大不掉,更有勾结外敌之实。杨副指挥使雷霆手段,犁庭扫穴,更拔除倭寇、黑沙据点,断其爪牙,功在社稷。”
“全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陆炳大人运筹帷幄。” 杨君陌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语气毫无波澜。
“孤远在西疆,亦闻杨副指挥使于寒山寺弹指湮灭血屠夫,于血莲坞前临阵突破,越阶斩厉天行之壮举。” 夏明渊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探究,“此等神威,令人心折。不知杨副指挥使所修之道,竟是如此霸道绝伦的寂灭之法?”
“微末小道,让殿下见笑。” 杨君陌依旧滴水不漏。
夏明渊放下茶盏,目光变得深邃:“杨副指挥使过谦了。孤观你气息沉凝,寂灭之力圆融内敛,己臻化境。父皇得此栋梁,乃国之大幸。只是…”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问道,“江南虽定,然‘真空’道韵犹存,龙骧校场地底‘大恐怖’未明。杨副指挥使对此,可有下一步的方略?”
话题转到了公务上。
杨君陌抬起眼眸,暗金色的瞳孔中,归墟莲台虚影一闪而逝:“回殿下,南镇抚司己加派人手,监控周延儒一党所有关联人员及白莲教余孽动向。龙骧校场区域,由青龙亲自负责,布下多重暗哨与侦测阵法。同时,正在追查‘蚀心之种’与‘真空’道韵的源头关联。一有异动,定当雷霆出击,斩草除根。”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杀伐果断,展现出一个帝国暗刃首领应有的冷酷与高效。
夏明渊静静听着,手指在椅背上轻轻叩击。他没有再追问关于夏霜月的任何事。眼前的杨君陌,如同一柄完美无瑕却又冰冷彻骨的绝世凶刃,强大、高效、忠诚,却也…深不可测,毫无温度。这样的人,真的能成为融化神凰寒冰的“缝隙”吗?他心中疑虑更深。
“好!杨副指挥使思虑周全,杀伐决断,孤甚为放心。” 夏明渊最终站起身,脸上露出符合储君身份的赞许笑容,“帝国暗刃,有杨副指挥使执掌,父皇与孤,皆可高枕无忧。孤还有事,便不多叨扰了。”
“恭送太子殿下。” 杨君陌起身,抱拳相送,姿态无可挑剔,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夏明渊深深看了杨君陌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绯衣冷面的身影刻入脑海,这才转身大步离去。青龙等人连忙在外恭送。
值房内,只剩下杨君陌一人。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皇宫深处,凤栖宫的方向。那里,一股冰冷而神圣的气息如同灯塔般清晰可辨。
太子此行的目的,他心知肚明。那双审视的目光背后,是对妹妹的关切与…对他杨君陌的警惕。
神凰公主…夏霜月…
那冰封的容颜,那毫无温度的蓝色眼眸,再次浮现在他归墟莲台映照的心湖之上。晋升金丹时的惊鸿一瞥,家宴上的冰冷疏离…
他缓缓闭上眼,试图将那抹白色的身影和其带来的、细微却顽固的心绪波动,再次沉入寂灭的深渊。然而,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神凰气息,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在他稳固的道心上,留下了一道极淡、却无法彻底抹去的…冰痕。
窗外,太子离去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南镇抚司的肃杀,与凤栖宫的冰冷,在帝都的苍穹下,遥遥相对。命运的丝线,在无人察觉处,己然悄然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