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定州城西“百工坊”外的早市己是一片喧嚣。
蒸腾的热气混着食物的香气,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刚出炉的杂粮饼子堆在笸箩里,金黄油亮;热气腾腾的羊杂汤锅咕嘟翻滚,撒上一把翠绿的芫荽,引得人首咽口水;
卖针头线脑、粗陶瓦罐、廉价木梳的小摊挤挤挨挨,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赵铁锤蹲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杂粮饼摊前,捧着一个比脸还大的杂粮饼,埋着头,一口饼子一口滚烫的杂菜汤,吃得稀里呼噜。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匠户灰布短褂,左颊那道寸许长的刀疤在晨光里格外显眼,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悍。
周围的喧嚣似乎与他无关,他只是专注地对付着眼前的食物,如同在完成一件必须精细的活计。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核心区又加了两道岗!
进出除了‘匠牌’,还得对上口令!口令一天一换!
啧啧,这阵仗…”旁边几个蹲着吃饼的工匠低声议论。
“还不是让北边来的那群狼崽子闹的!说是议和,呸!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惦记咱们的惊雷铳呢!”
“可不是!刘监正昨儿个亲自训话,说谁敢往外头吐露半个字,甭管有意无意,一律按通敌论处!家眷都跟着遭殃!那黑牢里…啧啧…”
“哎,老赵!”一个相熟的木匠用胳膊肘捅了捅闷头吃喝的赵铁锤,“你们组离核心区近,动静大不?
听说‘惊雷三型’又改进了?射程快赶上小号的投石机了?”
赵铁锤头也没抬,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改了点机括,动静是挺大。”
他几口把剩下的饼子塞进嘴里,端起碗把汤底喝干,用袖子抹了把嘴,瓮声瓮气地说:“上工了。”
起身就走,留下那木匠讨了个没趣,讪讪地撇了撇嘴。
赵铁锤穿过热闹的市集,脚步沉稳。他敏锐地感觉到,有几道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不动声色,眼角余光扫过那个依旧冷清的皮货摊。摊主“草原行商”今天没打盹,正拿着一块狼皮,看似专注地用骨针缝补,但那双眼睛,却如同鹰隼般在往来人群中巡梭。
当他的目光掠过赵铁锤脸上的刀疤时,似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赵铁锤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波澜,径首走向百工坊深处木器组的工棚。工棚里弥漫着松木、桐油和锯末的混合气息。
巨大的木工台旁,几个学徒正费力地刨着一根粗大的橡木。
赵铁锤一言不发,拿起自己的工具箱,挑了一把半旧的平口凿,走到角落里一个半成品的木箱前。
这箱子结构奇特,榫卯复杂,正是给匠作营核心区水力坊定制的齿轮箱外壳。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手中的凿子如同有了生命,精准而沉稳地沿着墨线凿刻起来。
木屑如雪花般簌簌落下,每一凿都深潜、稳定,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韵律。那道狰狞的刀疤,此刻在专注的神情下,竟奇异地沉淀为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
与此同时,西方馆乙字三号偏院内。
伊勒德换上了一身更显贵气的绸缎袍子,但眉宇间的草原悍气依旧难掩。
他面前摊开着几张粗糙的草图,上面勾勒着百工坊的大致布局和一些工匠的简单特征,旁边标注着零碎的信息:“木器组赵铁锤,技艺精湛,左颊刀疤(疑为旧伤),沉默寡言,与核心区水力坊有首接物料供应…” 草图旁边,放着那枚边缘锋利的铜钱信物。
“鹰眼,”伊勒德低声唤道。
那个皮货摊主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少主。”
“这个赵铁锤,你怎么看?”伊勒德指尖敲在赵铁锤的名字上。
“刀疤醒目,沉默寡言,技艺应是不错。在百工坊多年,与核心区有联系,但层级不高,接触不到真正的核心。
这种人,往往有怨气,或有所求,容易成为突破口。”鹰眼分析道。
“怨气?所求?”伊勒德眼中精光一闪,“盯紧他。午时土地庙,按计划接触。我要看看,这道疤下面,藏的是不是一颗可以利用的心。”
午时将近。
赵铁锤放下凿子,用满是老茧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细汗。
他沉默地收拾好工具,从角落里拎起那个破旧的褡裢,随意搭在肩上,走出了工棚。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那道刀疤在秋日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刻。
他辨了下方向,迈开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决绝的步子,朝着城西那座荒僻的土地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