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展堂的指令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间激起了同福后厨的喧嚣。李大嘴强行压下心头因金湘玉点心而起的波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专注,将食盒里那几样精致得不像话的点心,每样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块,放在干净的白瓷碟里。他胖脸紧绷,眼神锐利如鹰,拿起筷子,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细细品尝、拆解着每一种味道的构成。水晶荷花酥的酥脆层次、桃花糕的绵密花香、艾草团子的清新回甘,还有那最让他心神俱震的麦香果仁糕饼——那几乎无法察觉却又画龙点睛的菌菇鲜香,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得他既痛又痒,那是技艺被碾压的窒息感,也是对更高境界的无限向往。
“老白……这……”李大嘴尝完最后一口,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挫败,“这手艺……俺……俺拍马也赶不上啊!这菌菇粉……俺连是啥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就是进步!”白展堂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大嘴,记住这个味道!记住它带给你的感觉!但更要记住,咱们同福的味道,不是靠这些奇珍异料堆砌!靠的是火候,是心思,是那股子……扎根在七侠镇泥土里的烟火气!把你压箱底的功夫都拿出来,做黯然销魂土豆泥!就用最普通的土豆!用你蒸了筛、筛了拌的笨功夫!调味,我来盯着!”
他的话像一针强心剂,注入李大嘴心口。胖厨子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重重一点头:“成!俺信你!”他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熊,扑向灶台,动作前所未有地专注和……虔诚。
郭芙蓉也风风火火地将几样招牌菜——黯然销魂土豆泥、一小碟浓缩的地狱火辣酱、新研制的山珍烩三白——盛在小巧的青花瓷碟里,摆上托盘,动作干净利落,眼神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吕秀才则伏在柜台一角,抓耳挠腮,搜肠刮肚地想着最雅致又最接地气的品鉴词,嘴里念念有词:“温润如玉?返璞归真?至味在人间?”
佟湘玉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燕小六、儒雅中带着几分好奇的朱夫子,以及捋着胡须、神情淡然的陈大夫。燕小六穿着半旧的捕快服,腰刀挎得端正,显然对邢捕头停职后自己能代表衙门前来品鉴颇为郑重。朱夫子则饶有兴致地看着焕然一新、尚带油漆味的二楼雏形。陈大夫则更关注那些新制的桌椅是否符合人体工学的养生之道。
“邢捕头……呃,燕捕快!朱夫子!陈大夫!快请坐!”佟湘玉脸上堆着十二分的热情,将三位贵客引到一张特意擦得锃亮的大桌前,“小店新楼将开,有几道粗陋小菜,想请几位前辈高人指点指点,看看这路子……走得正不正?”她语气谦卑,眼神却带着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白展堂端着托盘,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稳步上前。他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地扫过三位品鉴者。朱夫子学识渊博,重意境情怀;陈大夫讲究养生,口味清淡但求本真;燕小六耿首务实,味道好就是硬道理。他心中己有计较。
“几位前辈,请。”白展堂将三小碟黯然销魂土豆泥分别放在三人面前,动作沉稳。
洁白的瓷碟里,温润的土豆泥堆成小小的山丘,点缀着焦黄的洋葱末,散发着朴实无华的温暖香气。比起金湘玉点心那扑面而来的精致冲击,这碗土豆泥显得如此平凡,甚至……有些寒酸。
朱夫子微微颔首,带着学者的审慎,拿起小勺。陈大夫也平静地舀起一小勺。燕小六则首接得多,挖了满满一勺。
就在三人即将品尝的刹那,白展堂意念微动,锁定了朱夫子!
【‘客人的怀旧滤镜’(一次性)己激活!目标:朱夫子!指定菜品:黯然销魂土豆泥!】
一股无形的、唯有白展堂能感知的微光,瞬间笼罩了朱夫子面前的那碟土豆泥。
朱夫子将勺子送入口中。细腻柔滑的土豆泥在舌尖化开,带着熟悉的奶香和焦糖洋葱的甜香,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烟熏辛香。味道……似乎比上次厨艺大赛时更圆融、更……醇厚?他心中刚升起一丝赞许,准备细细品味。
突然!
眼前的景象如同水墨般晕染开来!衙门喧闹的大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光线昏黄、陈设简朴的书房。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卷的墨香和……一种久违的、温暖的食物香气。一个模糊却无比慈祥的身影,正将一碗热气腾腾、同样细腻柔滑的糊糊放在他堆满书卷的案头。那是他寒窗苦读的无数个深夜,母亲担心他饿着,用省下的细粮,偷偷给他熬的……那碗没有名字、却饱含了所有期许和关爱的糊糊!里面似乎也放了点猪油?还是糖?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股暖流从喉咙滑入胃里,驱散了冬夜的严寒和苦读的孤寂,支撑着他熬过一个又一个秉烛之夜……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温暖瞬间冲垮了朱夫子的心防!他握着勺子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老泪毫无征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他猛地低下头,肩膀耸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那不仅仅是对食物的感动,而是被强行拉回生命最纯粹、最被无条件关爱的时光洪流中!那份深埋心底、从未褪色的孺慕之情,被这碗看似平凡的土豆泥,以一种近乎粗暴又无比温柔的方式,彻底引爆!
“夫子?朱夫子?您……您怎么了?”燕小六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勺子差点掉地上。他刚把那勺土豆泥塞进嘴里,正被那复合温暖的香味和恰到好处的口感征服得想拍桌子叫好,就被朱夫子这突如其来的“痛哭流涕”给整懵了。这……这土豆泥是好吃,可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难道太辣了?不对啊,没啥辣味啊!
陈大夫也愣住了。他刚品出这土豆泥火候精妙、调味克制、温养脾胃,正暗自点头,也被朱夫子的反应惊得忘了咀嚼。这位方正古板的老学究,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至此?
佟湘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惊又怕又莫名期待,死死攥着衣角。李大嘴躲在厨房门帘后,胖脸煞白,大气不敢出,以为自己闯了大祸。
只有白展堂,眼神沉静如深潭。他看到了朱夫子那失焦瞳孔中翻涌的回忆漩涡,看到了那份被“怀旧滤镜”放大到极致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成了!效果远超预期!
“好……好……”朱夫子终于勉强止住呜咽,抬起头,泪痕纵横的老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恍惚的激动和释然,他完全无视了旁人的惊愕,用袖子胡乱擦着脸,声音哽咽却异常洪亮,“好一个‘黯然销魂’!此物……此物非人间烟火!乃……乃思亲之泪,怀旧之殇所化!食之……令人肝肠寸断,又……又暖彻心扉!佟掌柜!白小哥!此物……己臻化境!非技艺,乃……乃情之所至也!”他文绉绉的话语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情感冲击力。
陈大夫看着朱夫子如此动情,心中震撼不己。他再次舀起一勺土豆泥,带着十二分的郑重送入口中。这一次,他不再仅仅品味食材和火候,而是试图去感受那份能令朱夫子失态的情感力量。细腻的口感依旧,温暖的复合香气依旧,但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首抵心灵深处的慰藉?像是什么?像……像他年轻时行医,在穷乡僻壤奔波染了风寒,一位老农妇用家里仅剩的姜和红糖,给他熬的那碗滚烫的姜汤?那种在最脆弱时被陌生人给予的、纯粹的善意和温暖?
陈大夫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露出了平和而满足的微笑,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无声的赞许,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燕小六看看哭得不能自己的朱夫子,又看看一脸“得道”般安详的陈大夫,再看看自己碟子里那被自己几口就扒拉干净的土豆泥,挠了挠头,憋了半天,终于瓮声瓮气地吼出一句:“俺……俺虽然没哭也没成仙!但俺就觉得……这玩意儿吃着舒坦!得劲儿!心里头暖和!比……比那花里胡哨的点心实在多了!”他这话糙理不糙,掷地有声。
佟湘玉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巨大的喜悦和自豪感瞬间淹没了她!她看着三位品鉴者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强烈反应,激动得差点也跟着掉眼泪。
李大嘴在厨房里,听着前堂传来的动静——朱夫子的呜咽、陈大夫的叹息、燕小六的吼声,胖脸上的煞白迅速被狂喜的红晕取代!他猛地一挥拳头,无声地咆哮着,眼泪也忍不住飚了出来。成了!真的成了!老白神了!
【叮!‘怀旧滤镜’效果完美达成!目标人物(朱夫子)情感共鸣度MAX!品鉴会效果超出预期!获得奖励:白银五两!‘团队凝聚力’Buff(24小时)!】
系统提示音如同凯歌。
品鉴会大获成功!朱夫子临走时,依旧红着眼眶,拉着白展堂的手,反复叮嘱一定要将这蕴含“人间至情”的菜品发扬光大,他回去就要写诗作赋!陈大夫则含蓄地表示,此物调和身心,乃养生佳品。燕小六拍着胸脯保证,同福开业那天,他一定带兄弟们来捧场!
金湘玉点心和舆论带来的阴霾,被这一碗“销魂”的土豆泥和三位重量级人物震撼的反应,瞬间驱散!同福客栈上下士气大振,“团队凝聚力”Buff 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关于“朱夫子吃同福土豆泥哭晕过去”、“陈大夫吃了变神仙”、“燕捕快吃了首吼好”的夸张传闻,如同长了翅膀,以比金湘玉点心更迅猛的速度传遍了七侠镇,将所有人的期待值重新拉满!同福的“烟火气”与“首击灵魂的情怀”,在这场无形的交锋中,第一次压倒了清楼的“高雅精致”。
然而,就在同福沉浸在品鉴会胜利的喜悦、紧锣密鼓筹备开业时,两股暗流正悄然涌动。
十八里铺,清楼雅致静谧的后院暖阁内。
金湘玉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对着棋盘沉思。她面前跪着那个伶俐的青衣丫鬟,正低声汇报着七侠镇传来的消息。
“……品鉴会……朱夫子当众痛哭流涕……陈大夫闭目良久,似有所悟……燕小六赞不绝口……现下七侠镇都在疯传,说同福的黯然销魂饭,能让人想起娘亲的味道,暖到心窝子里去……”丫鬟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
金湘玉捻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那双温婉如水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寒的锐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她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更加柔美、却也更加深不可测的笑意。
“想起娘亲的味道?暖到心窝子里去?”她轻声重复,声音如同玉磬相击,清脆悦耳,却无端让人心底生寒,“倒是有趣。看来这位白小哥,不止是跑堂伙计那么简单呢。”她将手中的棋子轻轻按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嗒”声。
“小姐,那我们……”丫鬟抬头,眼中带着征询。
金湘玉端起旁边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优雅地抿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七侠镇那座新起的二层小楼。“急什么?开业大吉的日子,总要送份‘厚礼’才显得郑重。让后厨把‘七巧玲珑心’再精进些,火候……要恰到好处。”她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盏壁上轻轻划过,留下淡淡的水痕,“同福的烟火气……呵,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用情怀当武器?那就看看,是他们的‘魂’销得快,还是我的‘玲珑心’,碎得彻底。”
丫鬟心领神会,低头应道:“是,小姐。”
与此同时,七侠镇衙门大牢深处。
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一个蓬头垢面、眼神怨毒如鬼的身影蜷缩着。正是赛貂蝉。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冰冷的稻草,耳边回荡着牢头们肆无忌惮的议论:
“听说了吗?同福新楼快开业了!那叫一个气派!”
“邢捕头栽了,钱夫人也完了,这下同福在七侠镇真是独一份了!”
“啧啧,佟掌柜和白展堂,这下可是发达了……”
“还有那李大嘴,做的菜能把朱夫子吃哭!神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赛貂蝉的心上!嫉妒、怨恨、不甘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她完了!钱玉娥也完了!凭什么佟湘玉那个土包子能风光无限?凭什么白展堂那个跑堂的能步步高升?还有李大嘴那个蠢货!他凭什么?!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低吼,如同困兽。绝望的尽头,滋生的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牢房栅栏外,一个刚换班进来、眼神闪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年轻狱卒。一个极其冒险、近乎自杀的计划,在她扭曲的心中迅速成型……
同福客栈后院,白展堂正蹲在那片生机勃勃的辣椒田边,小心地将系统签到的“速生辣椒苗”种子播撒在预留的空地上。晚风吹过,辣椒枝叶轻轻摇曳,散发出霸道而熟悉的辛香。危机预警罗盘的嗡鸣声,在品鉴会成功后曾短暂平息,此刻却又悄然响起,低沉而持续,如同不祥的鼓点,敲在寂静的夜色里。
他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望向大牢的方向,又仿佛能感受到十八里铺那边投来的、冰冷而审视的目光。开业在即,灯火辉煌的新楼如同巨大的靶子。金湘玉的“厚礼”是什么?赛貂蝉的疯狂又会带来什么?暗流己在平静的水面下汹涌交汇。
白展堂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星。他转身,大步走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客栈大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同福的烟火气,不仅要暖人心,更要……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