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绿皮火车那冗长而又疲惫的汽笛声,最终消散在兰城火车站上空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正席卷着这座古老的西北重镇。
天空,是昏黄色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干燥的、混杂着沙土和羊肉味的、呛人的气息。
林详一行人刚走出车站,早己等候多时的《寻龙记》节目组专车,就停在了VIP出口。
“林指导!各位老师!这边请!”节目组的负责人,热情地迎了上来。
石天磊看着漫天的黄沙,皱了皱眉。三人则不约而同地,用衣袖捂住了口鼻。
毛毛则兴奋地,伸出舌头,想尝尝这沙子是什么味道。
他们,如同天之骄子,被簇拥着,迅速地钻进了舒适的商务车,与这片风沙的世界,隔绝开来。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
仓央云托,抱着他那颗破旧的足球,从拥挤的普通出口,走了出来。
当他看到眼前这片昏黄的天地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就是老师口中,“外面的世界”吗?
没有想象中的高楼林立,没有想象中的车水马龙。
只有铺天盖地的黄沙,在狂风的裹挟下,肆虐着,咆哮着,像一头苏醒的、巨大的、土黄色的怪兽。
能见度,不足二十米。
路上的行人,都用头巾包裹着自己,行色匆匆,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一切,都让这个来自高原、习惯了蓝天白云和纯净空气的少年,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压抑与不适。
他抱着怀里的足球,像一只受惊的藏羚羊,茫然地,站在车站广场上,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龙抬头”的报名点,在哪里。
他也看不懂,那些被风沙吹得模糊不清的路牌。
想找人问路,但每一个人,都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匆匆地,从他身边绕开。
破旧的藏袍,和那张被风吹得皲裂、脏兮兮的脸,让他在这座城市里,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就在他最无助的时候。
一个“好心人”,出现了。
那是个戴着眼镜,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笑起来一脸和气的中年男人。
“小兄弟,你也是来参加‘龙抬头’海选的吧?”男人主动地,走上前来,笑呵呵地问道。
仓央云托看着他,戒备地,点了点头。
“哎呀!那可巧了!”男人一拍大腿,显得格外热情,“我就是这次海选的志愿者!专门负责接待你们这些从外地来的选手的!”
那人指了指自己胸前口袋,那里别着一个伪造的、看起来很粗糙的“工作人员”胸牌。
仓央云托,从小生活在牧区的帐篷里。父母,是这片土地上最淳朴善良的牧民,他们教会他的,是与人为善。
他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还有一种叫“骗子”的生物。
他看着男人那张“和善”的笑脸,心中的戒备,放下了一半。
“真的吗?”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高原口音。
“那还有假!”男人热情地,揽住了他的肩膀,“走走走!我带你去报名!今天这天气,你自己找,天黑了都找不到!”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他带到了一个偏僻的、避风的巷子口。
“不过呢,小兄弟,”男人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你也知道,这次报名的人,太多了。为了防止有人恶意报名,捣乱,组委会临时规定,所有外地选手,都需要先交两百块的‘诚信保证金’。”
“当然,你放心!”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这钱,等你正式报上名,确认参赛了,我们是会全额退还给你的!这只是走个流程!”
“保证金?”仓央云托歪着头,他从未听过这个词。
“对对对!保证金!”男人看他那一脸懵懂的样子,心中暗喜,知道自己今天,是碰到“肥羊”了。
仓央云托犹豫了。
他想起了下山前,阿妈把家里仅有的几张皮子,卖了换来的三百块钱,郑重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那是他全部的家当。
看着他犹豫的样子,男人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
“哎呀,小兄弟,你别担心!你看,我这是正规的收据!”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劣质的收据本,煞有介事地,准备给他开票。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今天报名就截止了,你要是错过了,那不是白跑一趟了吗?多可惜啊!”
“错过……?”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仓央云托的心。
他想起了老师的期望,想起了自己对外面世界的所有向往。
“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最终,他那颗纯净的心,战胜了那丝微弱的戒备。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颤抖着掏出了两张被他捂得滚烫的、崭新的一百元钞票,递给了那个男人。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大面额的钱。
男人接过钱,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好嘞!小兄弟,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啊!我马上去那边办公室,给你办手续,盖个章,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把钱揣进口袋,拿着那本收据本,转身,就向巷子的另一头,快步走去。
仓央云托,抱着他的足球,就那样,乖乖地,站在风沙肆虐的巷子口,等待着。
他等啊,等啊。
风,吹得他脸颊生疼。
沙,迷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那个说“马上就回来”的笑脸男人,再也没有出现。
首到,巷子口一个扫地的大妈,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对他叹了口气。
“唉,娃娃,别等了。”
“你啊,是碰到骗子了。”
那一刻,仓央云托感觉,自己整个世界,都随着那漫天的黄沙,一起,崩塌了。
他那双一首清澈如湖泊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茫然,委屈,和一种被整个世界所抛弃的,深深的......绝望。
他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怀里那颗冰冷的足球,蹲下身子。
像一个,被遗弃的,无家可归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