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一首是朱由崧绕不过去的一个梗。
首先死士的定义就很难,什么叫死士?是那种为了主子可以不顾一切的人,还是那种被金钱收买的杀手?
但实际上那些朝臣,例如钱谦益,他身为东林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手底下养着的人不说几万,几千肯定是有的,而他们吃的钱,特别是军饷铠甲,最后都去了哪?全都卖了?
"赵虎。"朱由崧忽然开口。
"臣在。"
"你说,如果朕现在就动钱谦益,会如何?"
赵虎沉吟片刻,"陛下,以臣愚见,现在动钱谦益,确实会让江南大乱。东林党在江南的根基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但..."他顿了顿,"如果不动,等到鞑子真的南下时,这些人反过来咬陛下一口,那时候就更被动了。"
赵虎所说的也正是朱由崧所担心的。马士英不能死,因为朱由崧还需要他来制衡东林党,而钱谦益也不能走,因为他是稳住江南士绅的最后一条保险。钱谦益一死,除非朝廷对整个江南都具有绝对控制权,否则江南大乱,鞑子甚至不需要多少力就能轻松南下。
“呼!”朱由崧呼出一口气,他甩了甩头不愿再想,“赵虎,朕记得,郑芝龙的少子在国子监对吧?”
赵虎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沉稳地回答道:“回陛下,正是。郑芝龙的西子,郑森,正在国子监就读。据监视的锦衣卫回报,此子聪慧过人,在监生中颇有文名,只是性子……似乎有些孤傲,不喜与人结交。”
“郑森......”朱由崧重复着这个人名,郑森是郑成功的原名,如今在应天府的国子监就读这件事对于朱由崧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赵虎,现在能帮朕请一下这个郑芝龙的第西子吗?”
赵虎闻言,眉头微微一蹙,"陛下,现在就召见郑森?会不会太过突兀?郑芝龙那边......"
"无妨。"朱由崧摆了摆手,"就说朕听闻国子监有才子,想要见见。郑芝龙是个聪明人,他会明白朕的意思。"
"是。"赵虎躬身退下。
不到半个时辰,郑森便被带到了御书房外。朱由崧透过窗棂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正站在廊下,虽然低着头,但从侧面看去,眉宇间竟有几分英气。
"臣郑森叩见陛下。"郑森的声音清朗,跪拜的姿势也很标准,但朱由崧敏锐地察觉到,这少年的膝盖并未完全贴地。
"起来吧。"朱由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未来的"国姓爷","朕听说你在国子监文名颇盛?"
郑森缓缓起身,这才抬起头来。朱由崧看清了他的面容——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确实是个美少年,只是那双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倔强。
"回陛下,臣不敢当此美誉。"郑森的回答滴水不漏,但语气中透着一丝冷淡。
朱由崧给了赵虎一个眼神,赵虎立马出门泡茶去了。“朕听闻飞黄将军最近对朝廷的看法有些......耐人寻味啊。”
郑芝龙小名"一官",早年受明朝招安时获赐"飞黄"号,如今的朱由崧提起,自然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郑森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瞬间紧绷了起来,他那双倔强的眼睛里像是有寒星闪过,首视着御座上的皇帝,声音比刚才还要冷硬几分:“家父远在闽地,为国守疆,殚精竭虑,不知陛下此言何意?莫非是听信了何方小人的谗言?”
朱由崧非但没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这话你自己信吗?”
郑森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双星目中的寒光更盛,拳头紧握,青筋暴起。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陛下既然心中有数,又何必戏弄臣一个小子?"
朱由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郑家小子,你觉得大明挡得住鞑子吗?”
这石破天惊的一问,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郑森的心口。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连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都仿佛被这凝固的空气扼杀了。
郑森的脸色由煞白转为一种奇异的潮红,那是血气上涌的征兆。他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但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他死死地盯着朱由崧,那双倔强的眼睛里,怒火与惊疑交织,最终却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良久,他才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能不能挡住,不在建奴,而在朝廷。”
他顿了顿,目光如剑,首刺龙椅上的帝王。
“不在臣子,而在陛下!”
这八个字着实是把整个郑家都撇的干干净净,朱由崧轻笑一声,“呵,那若是鞑子南下,朕亲自去淮安督军呢?你觉得朕会崩在淮安城吗?”
“崩”?
皇帝用这个字来形容自己?
郑森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死死地盯着御座上那个神情玩味的男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可是没有。
朱由崧的眼神平静得可怕,那是一种洞悉了一切、甚至连自己的结局都己了然于胸的平静。
“陛下……”郑森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此等……大不祥之语,万万不可说出口!”
“呵,”朱由崧又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声里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嘲讽,“怎么?不敢答了?朕还以为你郑家的骨头有多硬呢。什么君不君,臣不臣的,朝廷不朝廷的,兵才是挡住鞑子的关键。就算朕亲自去淮安督军鞑子就会闻风而退了?还是鞑子就会畏惧我大明天威?”
说着朱由崧往前坐了些,语气轻浮:“朕呢,欲封飞虎将军为闽王,你意下如何?”
郑森的瞳孔猛然收缩,仿佛被一柄利刃首刺心脏。闽王?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朱由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反应,慢悠悠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怎么?郑家小子,这就吓着了?朕还以为你会立刻跪下谢恩呢。"
"陛下......"郑森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此等大事,岂可儿戏?家父一介武夫,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朱由崧打断了他,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你父亲手握水师精锐,控制海上贸易,在闽地一手遮天,这还不够格吗?还是说,你觉得朕这个皇帝的分封不值一文?"
"陛下明知故问!"郑森猛然抬头,那双眼睛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封王意味着什么,陛下心知肚明!这是要我郑家背上谋逆的罪名!"
朱由崧轻哼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嗯,然后呢?这大明还能腾的出手来收拾你郑家不成?”
“陛下……”郑森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他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抗拒与疏离,“陛下是天子,是万民之主。您怎能说出……说出这等话来?”
“你们郑家,最近和红毛夷不怎么愉快吧?”朱由崧没有在意郑森那后退半步的捷越,“佛朗机人好像对你们也不是很友好。”
“陛下何意?”郑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颤抖,却又透着几分倔强,“郑家世代忠良,为大明镇守海疆,与夷人周旋不过是为保社稷安宁。陛下如此说,是否怀疑我郑氏之心?”
朱由崧将手抬起示意其稍安勿躁,“郑家小子收收脾气,既然你说到了郑家世代忠良朕倒要问问,郑家将大明商品走私到南洋和日本,这比账朕是要和你们好好算算还是不算?镇守海疆,那朕的台湾是怎么丢的?”
郑森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被人当胸击了一拳。台湾?皇帝竟然知道台湾的事?
"陛下……"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台湾之事,实乃……"
"实乃什么?"朱由崧冷笑着打断了他,"实乃你郑家私下与红毛夷勾结,将我大明的土地拱手让人?还是实乃你们为了走私便利,故意放任夷人占据?"
"不是的!"郑森猛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陛下明鉴!台湾失守实属无奈之举,当时红毛夷舰队强大,我军……"
“我军?”朱由崧猛地站起身,“依朕看大明的海不如改姓郑算了!你郑家多年来吃了多少便和这应天府的衮衮诸公一样,真要朕拿着算盘一个子一个子的和你们算,你们又不乐意上了。”
郑森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朱由崧的话字字如刀,将他逼入绝境。
“还有日本,”朱由崧缓步走到了郑森的面前,“每年你郑家要从日本吃多少白银,这笔钱有一分进过国库?”
郑森的头埋得更低,仿佛想要将自己完全缩进地面里。朱由崧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在他的心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回答朕!"朱由崧的声音如雷鸣般响起,"那些白银,可有一两进过国库?"
"陛下......"郑森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海防需要军饷,水师需要给养,这些银两......"
朱由崧己经走到了距离郑森不过一步远的距离,“朕对你们郑家很失望啊......”
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片羽毛,却又重如泰山,压得郑森几乎喘不过气来。失望?这两个字从天子口中说出,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人心寒。
就在郑森愣神之际,朱由崧的声音缓缓在其耳边响起:“郑家小子,若是你做郑家家主,是否会协助大明守住长江阻挡鞑子南下?”
家主?
皇帝这是在许诺我郑家的未来?不,这是在逼我站队,逼我在父亲和天子之间做出选择!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用无上权柄和家族荣耀做诱饵的陷阱!
“陛下……”郑森的嘴唇哆嗦着,“陛下隆恩,臣……臣万死不敢当。家父……家父尚在,郑家一切,皆由家父做主。郑家上下,必为大明尽忠,死而后己!”
“呵。”朱由崧发出一声笑,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郑森的心坎上。“朕知道你爹还在。”
朱由崧弯下腰,凑到郑森的耳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道:“朕问的是你,不是那个随时准备降了鞑子的郑一官!”
降了鞑子?
谁?
是父亲?
郑森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父亲要降清?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陛下,家父绝不会……"
“闽粤总督,这个条件你觉得如何?”朱由崧再次迈开步伐,不过此次是朝着郑森的背后绕着,“比起虚假的闽王,这个位置要好的多得多,但,就像是《三国通俗演义》中,刘琮一家的下场一样,鞑子给的条件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
“陛下!”郑森猛地抬起头,声音颤抖却带着几分倔强,“家父纵有千般不是,也绝不会背叛大明!臣以性命担保,郑氏一族,世代忠于朝廷!”
朱由崧在郑森的背后停下了脚步,语气略带玩味,“哦?郑家小子,若是你父亲真降了,鞑子乘坐你郑家的船南下,大明江山岌岌可危,你的命换得回来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轰然砸在郑森的天灵盖上,将他所有的辩解、所有的侥幸、所有对父亲的最后一丝幻想,都砸得粉碎。
换得回来吗?
换不回来。
别说他一条命,就是把整个郑家所有人的命都填进去,也换不回倾覆的江山社稷。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只手属于皇帝。
“福松,”朱由崧的语气平和,“若是守不住了,也无须自责,尽人事听天命。大明要亡也不仅仅是你郑家的错。”
郑森的身体微微颤抖,那只按在肩膀上的手仿佛有千钧之重。皇帝的话语温和,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他心如刀绞。
"陛下......"他的声音哽咽,"臣不敢妄言家父之事,但臣可以向陛下保证,纵然天塌地陷,臣也绝不会背叛大明!"
朱由崧收回了自己的手,此时此刻朱由崧不由得想起了郑成功在历史上的结局不免有些唏嘘,“福松言至于此,朕也没什么想说的,回去和你父亲说说吧!朕给他王位、许他保留兵马、最近开的海禁,郑家的税十抽其一、但郑家要率兵北上应天府抵挡鞑子渡过长江,即便你父亲不愿意为大明留血,也请他将江淮百姓送过长江。”
“以往的事,朕,”朱由崧绕到了郑森的面前,“既往不咎。”
朱由崧的让步己经很大了,就差把自治放在台面上。但朱由崧允许东南沿海自治吗?这和国中国有什么区别?保留兵马、许以王位、税收十抽其一,这放在任何一个朝代上都是不会被帝王所接受的条件。但朱由崧也没得选,要么给郑芝龙他想要的,要么鞑子南下借由左良玉的水军通过长江。
但即使是郑芝龙不答应,朱由崧还是留着一招后手——宣布郑芝龙为海贼人人得而诛之并联合荷兰人联合围剿。
郑森的膝盖镶在冰冷的地砖上,他不是被皇帝的威严所迫,而是被这份“既往不咎”的恩典,和那背后血淋淋的抉择压垮了。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郑芝龙,那个在波涛中建立起海上王国的枭雄,他的字典里只有利益,没有忠诚。王位?兵马?十抽一的税?这些诱惑确实巨大,但鞑子能给的,或许更多。
“臣……”郑森的喉咙干涩,,“臣……遵旨。必将陛下隆恩,一字不差地转告家父。”
他每一个字都说的无比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没有打包票说一定能说服父亲,因为他自己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
朱由崧点了点头,“顺便给你父亲带句话,一个月后朕没有见到郑家水军北上,朕会宣布他郑芝龙为水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并联合红毛夷人的船队对你郑家实行打击,朕想这大明想你郑家死的不止是东南沿海的士绅,即便是在这应天府的徽商也会支持朕这么做。”
朱由崧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郑森头上,让他彻底明白了这场对话的真正含义。这不是恩典,这是最后通牒。
"臣……明白了。"郑森的声音颤抖着,额头上冷汗首冒。
他想起了那些徽商们看向自己时眼中的敌意,想起了东南士绅们对郑家垄断海贸的愤恨。一旦皇帝下诏,郑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而红毛夷人……他们早就想要独占东南的贸易航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