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无休止!无方向!无边界!
冰冷黏腻的胶质感死死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好吧,是毛发),密不透风的黑暗压碎了视野,连耳蜗里都是沉滞粘液流动的咕噜声。胸腹被沉重冰凉的墨赤方硌着,仿佛一根即将把他钉死在传送带上的镇魂钉。时间像在腐烂糖浆里拉拽的蛛丝,彻底丧失意义。意识泡在混沌里下沉,只剩下一丝本能盘踞:死死抠着怀里那枚冰凉疙瘩——钱!哪怕烫手,也比彻底失去强!
不知过了多久……
噗通!
包裹全身的粘稠突然松弛!
裹挟向前的力量陡然消散!
身体!圆滚的、沾满污秽、湿漉漉、像个被遗弃垃圾桶里滚出来的湿纸巾团子的身体——从半空某个粘液漏斗口猛地坠落!
啪叽!
不是冰冷河水!不是焦黑焦土!更不是滚烫油锅!
是……温热的、带着油脂质感和某种油腻谷物香气的……软垫?!
触感软弹!又带着点滑腻?巨大的冲击力被缓冲吸收大半!韩信整只兔子像颗弹性十足的泥丸子,“咚”地在那温软油腻垫子上弹了一下,又“啪”地摊成一张湿漉漉的白毛肉饼,滚落在地——真正的地面!坚实!冰凉!
空气骤然涌入鼻腔(如果构造允许的话)!带着一股奇特的混合气味——浓重的劣质熏香的焦糊味,掺杂着浓郁到发腻的油脂香气(肉?油?),底层还潜伏着隐隐的纸张霉味和某种……类似打印油墨的化工味道!光线也瞬间涌入!不再是忘川河滩的压抑昏沉,而是……顶棚悬挂着几排巨大、但蒙着厚厚油污和灰尘、只能发出昏黄暗哑光芒的……荧光灯?
他摊在地上,脑袋发懵,耳朵(长的)嗡嗡作响。下意识用一只沾满污秽(滑腻感未消)的爪子抹了把脸(绒毛糊成一团),努力睁开被不明粘液糊得生疼的红眼珠。
眼前景象逐渐清晰——
一堵墙!不,是两堵墙夹成的一条极其狭长、深邃的走廊!墙壁灰白,但早己被经年累月的油腻污渍熏染成一种可疑的、不均匀的蜡黄色!墙壁高处贴满了各种纸张——纸发黄发脆,边缘卷曲破损!纸上密密麻麻印着鬼画符般的表格和阴森森的血色(打印油墨?)盖章!内容根本看不清,只有那些红得发黑的巨大印章图案格外刺眼:【轮】、【司】、【押】、【核】、【缺】……
下方是一排矮小的、开着方形小窗口的铁栅栏小门!窗口极小!栅栏上覆盖着油腻腻黑乎乎、凝结着不知名污垢的金属防护网!每个小窗口上方贴着一个巴掌大的、歪歪扭扭的发光铁牌:
【畜生道初审·丁三】
【轮回结算·甲柒】
【业障平账·戊九】
【投胎体检·丙零】
……
每个小窗口里都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不!那不是队伍!是蠕动!是沉默的塞满!形态各异的半透明虚影!有的凝实如蜡像,有的飘忽似烟雾!个个脸上(或者灵魂核心处)都刻着浓重的麻木、疲惫、怨气和更深的……茫然无助!队伍蜗牛般缓慢前移,压抑得没有一丝声音!只有从那小窗口铁栅栏后面,断断续续传出模糊不清、毫无感情的冰冷合成电子音:
“……丁三区112号,材料不全!缺第九代血亲冤亲债主联署画押文书!重新补齐排队!”
“……甲柒分区,轮回功德点核算异常!多扣三百点滞纳金!找牛头签字复议!”
“……戊九……材料名字涂改!滚回去重新领号!”
空气窒息!浑浊!混浊光线如同沉入劣质油脂汤锅。没有孟婆桥头的灵魂尖啸,没有忘川河滩的腥腐恶臭,只有一种如同千吨废纸堆积了亿万年、又被劣质熏香和地沟油烟反复腌渍、最终发酵出的令人反胃的沉闷腐朽气息!绝望在这里不是爆发,是无声的霉变发酵!
轮回司?!传说中的核心枢纽?这他娘的是阴间废品收购站加官僚机构重症病房的结合体吧?!
韩信心底刚涌起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就被眼前这官僚地狱的腐朽氛围彻底冲散!冷汗(如果兔子有)浸透(被胶水和泥弄脏)的绒毛。但更强烈的警觉如同钢针瞬间刺穿心脏!
不能停!孟婆那一勺子净世光虽然逼退了黑爷白爷的当场擒拿,但绝对没把自己摔到这鬼地方是巧合!爷掉进了轮回司的地盘!手里还攥着秃哥死追、黑白无常当证的烫手墨玉方钱!这里是离阎罗殿最近的前哨!任何一个窗口的铁面小鬼认出这方钱……
跑!马上跑!
顾不上浑身的湿滑黏腻和隐隐酸痛!韩信圆滚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灵敏!一个翻身!麻利地从地上滚起(虽然姿态极其像油锅里翻个儿的汤圆)!顾不上拍掉身上沾染的奇怪油腻污物(地板上一层湿滑的油垢),爪子(一只还死死攥着墨赤方钱)猛地朝着最近的一个标着【急·临时借调出口】的、挂着“设备检修暂闭”破纸牌的狭小铁门方向玩命扑去!小门虚掩着一条缝,光线从门缝里透出,似乎是条……运垃圾的后巷?
刚窜出不到三步!
呼——!
一股带着浓重劣质纸烟、汗臭和某种牛(?)特有的草料腥膻气味的怪风猛地从前方的墙角拐弯处卷来!
砰!哐啷啷!
“哎哟!踩老子牛蹄子了!走路不长……呃??”
瓮声瓮气的粗豪吼叫夹杂着重物撞击和一阵零星杂物滚落的噪音!
两个极其熟悉又高大的身影在昏暗油腻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堵在了韩信窜向小门的必经之路!巨大的牛头和精瘦的马头轮廓清晰得扎眼!正是牛头马面!
他们显然刚从某个办事窗口挤出来(牛头衣服上还沾着几根草料碎屑,马面肩膀顶着不知哪个窗口甩出来的申诉表),正扭头骂咧,牛头一只硕大的覆满粗糙毛发、挂着半个巨大蹄铁掌的巨蹄……刚刚极其倒霉地踩中墙角堆着的一只不知装什么的、蒙着油污的破铁桶边缘!铁桶被踩变形,滚动着撞到墙上,发出更大噪音。
也就在铁桶撞墙、牛头低头怒骂的瞬间!韩信那双因为玩命奔跑而充血的红眼珠,和他们因突然低头而扫来的铜铃牛眼、狭长……猝不及防!在半米之内!撞了个结结实实!
“兔……兔子?!韩……韩信?!!!”牛头的牛眼瞬间瞪得比蹄铁还大!声音都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扭曲调子!“你他娘……怎么在这儿?!还……还这副死样?!”
马面那狭长的马脸也在瞬间由惊愕转为一种“见了千年古尸诈尸还跳科目三”的极致惊恐!他脖子上的鬃毛都炸起来几根!“污……污染……轮回……司重地……擅闯……还……还偷……”
马面的狭长第一时间没有停在韩信狼狈的泥兔形象上,而是精准如同最敏锐的扫描仪,瞬间钉在了韩信紧攥在胸口、还没来得及揣进马甲的那只爪子上!爪子缝里,那幽邃的墨赤光泽、符咒般的暗锈……在昏暗油腻的光线下,简首如同黑夜里的血月!
完了!
仇兔见面!冤家路窄!
刚掉进泥坑就被债主堵门!
更要命的是——马面那双眼里射出的,不是简单的“抓你擅闯”,是更尖锐、更惊恐的……
识别!
“是它!”马面尖利嘶哑的声音压过了牛头的咆哮,带着见了鬼(他自己就是)般的骇然!“是勾陈司……秃哥……黑爷白爷都在找的……墨泉骨符印?!你把它从河滩弄进轮回司了?!!”
如同巨石砸入死水潭!
“墨泉骨符印?!” 牛头巨大的眼球猛地死死锁定韩信爪子缝隙!凶戾之气瞬间被某种更强烈的、仿佛要立刻点燃整个轮回司的惊恐取代!
轮回司深处! 紧挨着【押·紧急拘禁门】旁边的一个黑洞洞、没有挂牌、似乎常年关闭、但此刻恰好门缝透出一丝阴冷晦暗光线的【特·异常复核处】小门里!一股极其阴森、如同无数只冰冷蜈蚣在骨髓里爬行摩擦的窥探感……瞬间扫射出来!
精准!如同淬毒的冰针!刺在韩信爪子攥着的那一抹墨赤寒光上!
更锁定了他此刻浑身沾满轮回司门口特有油腻污物的……位置!
被发现了!
目标暴露!
轮回司深处那阴冷窥探的目光!带着赤裸裸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和审判意味!
跑!往哪跑?!
绝望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前有识货债主牛马!后有轮回司神秘小门里那如同附骨之蛆的冰冷窥视!怀里是烫手山芋!身上是甩不掉的污秽标记!
韩信脑子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却快过思考!在那阴冷窥探感扫过身体的瞬间!在那牛头马面凶戾又惊恐的目光即将彻底锁定并扑上的前一刻!一个念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疯猫般炸开——
祸水东引!浑水摸鱼!
混乱!必须制造前所未有的混乱!
给钱!谁要给谁!必须砸出去!砸出声响!
目标——
不是阴冷的窥视小门!
是……是前面!
韩信被那冰冷窥探刺激得几乎炸毛的瞬间!那只紧攥着墨赤方钱、青筋(肉垫绷紧)毕露的爪子!用尽被逼到绝境的兔子毕生之力!极其精准!极其凶狠!向着斜前方——牛头马面二人身后——那被牛头巨蹄无意中踩变形的破铁桶方向!
狠狠一掷!
方向!速度!角度!力量!都是巅峰!
“去你爷的祸根!接住!”一声因恐惧和癫狂混合而变调扭曲的尖嚎同时爆发!
呼——!
幽邃的墨赤方钱在空中划出一道极短的、沉重的、暗带符咒寒光的轨迹!
精准无比地……越过牛头那巨大的牛角尖!
擦过马面因惊骇而抬起的手爪!
咚!
一声沉闷撞击!
那枚小小的、却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符印骨钱!
狠狠砸在了那只卷曲变形的破铁桶边缘内侧!发出极其响亮刺耳的哐啷震响!砸得铁桶剧烈摇晃变形!
更溅起一小片油腻腻、混着废水的污渍!
位置——
不偏不倚!
正好是……旁边那挂满油污铁牌、排着一条歪歪扭扭、死气沉沉、不知是核对什么孽债的队伍——队伍最前方几个麻木虚影的身前地面!
紧挨着那个小窗口写着【孽债清偿·乙贰】的油腻铁栅栏下方!
钱!被“扔”出来了!
目标!似乎是想砸给……牛头马面?
但!位置!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排队的鬼魂面前!在那冰冷窥探的锁定点上!
哐啷声混着韩信的尖嚎如同惊雷!
整个狭长、压抑、如烂泥潭般的轮回司入口走廊!
时间!停滞了半秒!
随即……
轰然炸锅!
“哎呀我的亲鬼姥爷!!!”
“什么东西砸桶?!”
“墨……墨光……邪……邪物!!!”
“谁扔的?!砸到老子脚了?!脚趾头都冻掉了魂渣?!”
“乙贰窗口!乙贰窗口前面掉东西了!!”
“别挤!别推!踩到老子衣带了!”
“那……那不是……”排在最前头的一个刚被叫到号(处理某个转了三代的孽债)、准备把材料塞进小窗口缝隙的、穿着民国长衫的枯瘦鬼影,下意识低头看向脚边溅起的污水、那枚卡在扭曲铁桶边缘、散发着不祥墨赤光芒的方钱——那如同实质的冰冷衰败气息首接冲撞灵魂!让他凝实的魂体猛地一阵剧烈波动,发出惊恐的尖叫:“啊——!邪……邪物侵魂!!”
尖叫如同引线!
乙贰窗口前方那片区域瞬间乱了套!麻木的队伍炸裂!推搡!碰撞!尖叫!各种形态的鬼魂虚影挤成一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鬼魂版)!
牛头和马面也懵了!
目标就在眼前!但!在鬼群里!还被不明力量锁定!
也就在这爆炸般的混乱骤然掀起!所有人视线被墨玉方钱的落地位置吸引的千钧一发!
韩信动了!
没看方钱!没看混乱!
没看懵逼的牛马!
甚至没看那阴冷窥伺的门缝!
如同一个顶级泥鳅!
刚才那股抛掷的力量余势未尽!
他圆滚的身体借着惯性!贴着那油腻腻、滑不留手的蜡黄墙壁!猛地一个矮身!朝着斜侧方、那扇虚掩着【急·临时借调出口】小门的缝隙!
如同弹射出的白色沾泥子弹!一头狠狠扎了进去!
噗!轻微的撞击闷响!
身影消失在门缝的昏暗光线下!
“嗷!!!兔子要溜!堵……”马面被混乱的尖叫和冲撞搞得晕头转向,混乱中只瞥见一抹急速消失的白影!
“邪……邪印!快!上报……”牛头巨大的牛蹄下意识想去踢开那哭嚎推搡的鬼群,踩上那铁桶和方钱!但脚刚抬!一股阴森冰冷、带着无尽厌憎和绝对法则力量的窥探感骤然聚焦!让他蹄子生生僵在半空!冷汗(魂汗?)顺着牛脖子流下来!
哐当!!哐当!!
混乱的鬼影因为牛头抬蹄的动作更加惊恐!相互推搡间撞倒了更多的杂物桶和旁边【轮回结算·甲柒】窗口外一个叠得老高的纸箱资料堆!堆积如山的黄纸表格如同决堤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墨赤方钱落地的角落!也堵住了混乱的核心!场面更加失控!
哐——滋啦——!
轮回司深处那扇【特·异常复核处】的阴冷小门!门缝透出的寒意陡然沸腾!仿佛里面蛰伏的恐怖被彻底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