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凝固成冰，衣帽间里，只有窗外庭院地灯惨白的光线，在昂贵衣物的轮廓上切割出模糊而诡异的阴影。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苏暖蜷缩在冰冷的柜角，手里死死攥着那件染血的衬衫，如同攥着一条冰冷的毒蛇。第二颗纽扣上，那个扭曲的蛇形三角图腾，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冷光，与她记忆中母亲病历上那个致命的标记严丝合缝地重叠！冰冷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在她血液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血管的束缚！
而那个带来这一切恐惧源头的男人，就站在几步之外。
厉云霆。
他无声无息地从门框的阴影里踱步而出，高大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深渊里爬出的修罗，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没有坐轮椅，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危险的信号——他的腿，根本没事！之前的残废伪装，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一步步走近，步履沉稳，踏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比最沉重的战鼓更让人心悸。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昏暗的光线吝啬地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宇宙尽头的黑洞，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锁定在她手中那件刺目的“罪证”上。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审视和……一种苏暖无法解读的、深沉的、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东西。
苏暖感觉自己的血液彻底冻僵了。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折磨。她想后退，想尖叫，想将这件染血的衬衫狠狠砸到他脸上质问，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冰链锁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逼近，如同待宰的羔羊。
厉云霆在距离她不足一步的地方停下。
他微微垂眸，目光从她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移到她因用力攥紧衬衫而骨节发白、青筋毕露的手，最后，落在了那颗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刻着蛇形图腾的黑色金属纽扣上。
他缓缓俯身。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绝对的掌控感，巨大的阴影瞬间将蜷缩在角落的苏暖完全笼罩。他身上的气息——那种冷冽的雪松混合着皮革的味道，此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意——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苏暖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体而出！她猛地闭上眼，等待那致命的审判降临，等待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结束她的生命。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或冰冷的钳制并没有发生。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缓慢，轻轻拂过她紧攥着衬衫、因过度用力而微微痉挛的手背。
那触感，冰得刺骨！
苏暖如同被毒蛇舔舐，猛地一颤，触电般松开了手！染血的衬衫无声地滑落在铺着厚绒的地毯上。
那只冰冷的手并未停顿，目标明确地向下，精准地捏住了衬衫第二颗纽扣——那颗承载着剧毒图腾的金属纽扣。
厉云霆的指尖，极其轻柔地着纽扣边缘，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他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那个微小的、扭曲的蛇形三角图腾上，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苏暖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追忆，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悲伤的沉重？但那情绪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瞬间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就在苏暖被他这反常的举动弄得惊疑不定、几乎忘记了恐惧时——
厉云霆捏着纽扣的指尖，猛地用力！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脆响！
那颗坚硬冰冷的黑色金属纽扣，竟在他修长的指间，如同脆弱的枯叶般，被轻而易举地……捏碎了！
细小的金属碎屑，如同黑色的齑粉，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无声地洒落在深色的地毯上，瞬间消失无踪。那个象征着剧毒、象征着母亲痛苦根源的蛇形图腾，就这样在他指尖化为乌有。
苏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毁灭证据？！他是在毁灭证据？！
然而，就在纽扣碎裂的瞬间！
一股极其浓烈、极其独特、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气味，猛地从那碎裂的纽扣内部，从厉云霆捏碎它的指尖，骤然爆发出来！
那气味……苦涩，浓烈，带着一种古老山林里最野性的草木气息，却又奇异地裹挟着一丝清冽的薄荷凉意！霸道地冲散了衣帽间里原本弥漫的雪松皮革香气，强势地钻入苏暖的鼻腔，首冲大脑！
轰——！！！
如同惊雷在苏暖脑中炸开！将她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愤怒，瞬间炸得粉碎！只剩下空白一片的、无法置信的惊骇！
这个味道！这个独一无二的味道！
她死也不会忘记！
三年前的那个暴雨夜！肮脏血腥的后巷！那个重伤垂死、气息奄奄的男人！她颤抖着撕开背包，拿出那瓶她从小贴身携带、从不离身、据说是祖上秘传的、仅剩的半瓶药油！那浓烈苦涩又带着奇异清凉的草木气味，就是在她哆哆嗦嗦地将药油倒在他狰狞伤口上止血时，瞬间弥漫开来的！
那是她苏家祖传药油的味道！是她亲手涂在那个濒死男人伤口上的味道！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颗被厉云霆捏碎的纽扣里？！而且如此浓烈，仿佛是药油被刻意封存在纽扣内部，此刻才得以释放！
苏暖的瞳孔缩成了最尖锐的针芒，里面倒映着厉云霆近在咫尺、依旧冰冷平静的脸。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不成调的气音从喉咙里挤出。巨大的认知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雨夜巷子里，她救下的濒死男人，就是眼前这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将她尊严踩在脚下、衬衫纽扣上刻着剧毒图腾的厉云霆！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承认？！为什么他假装不认识？！为什么他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有那个图腾……母亲的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数个疯狂的疑问在她脑中炸开，混乱得如同沸腾的岩浆。
厉云霆似乎对那爆发出的浓烈药油气味毫无所觉。他平静地松开手指，任由最后一点金属粉末飘落。他的目光终于从消失的图腾位置抬起，重新落回苏暖脸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清晰地映照着她此刻惊骇欲绝、濒临崩溃的惨白面容。那里面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感激，没有愧疚，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将一切吞噬的寒潭。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金属质感，一字一句地敲打在苏暖混乱不堪的心上：
“看来，”他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确认一个有趣的事实，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她脸上每一寸惊惶，“我的‘救命恩人’……记性不太好？”
“救命恩人”西个字，被他用那种冰冷而玩味的语调说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嘲讽。
苏暖猛地一颤！最后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软软地顺着冰冷的柜壁滑坐下去，瘫倒在厚厚的地毯上，深灰色的裙摆散落开来，如同凋零的花瓣。
她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厉云霆，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无法消化的震惊、恐惧、被背叛的愤怒，以及深入骨髓的迷茫和冰冷。
厉云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俯视一只跌入尘埃的蝼蚁。他缓缓首起身，那浓烈独特的药油气味依旧霸道地弥漫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像一道无形的、充满讽刺的桥梁，连接着那个雨夜的救赎与此刻炼狱般的囚禁。
他没有再看地上的苏暖，也没有再看那件染血的衬衫。他只是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丝质家居服的袖口，动作优雅而冷漠。然后，操控轮椅的轻微嗡鸣声再次响起——他不知何时又将轮椅移到了衣帽间门口。
他操控着轮椅，无声地滑向那扇连接着主卧的门。
就在轮椅即将滑出衣帽间的刹那，他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有冰冷无波的声音，如同最终判决，清晰地传了回来：“祠堂。跪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