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柬来得突兀,烫金的“谢府赏荷宴”五字,透着权贵府邸惯有的铺张。宁煜拿着那薄薄一张纸,心念急转。谢丞相府,京城真正的权力中枢之一。这宴,怕是不止赏荷那般简单。他想起那枚【半枚凤纹铜扣】,又想起贡院火场。去,还是不去?若为棋子,总得看看棋盘模样。
他最终还是去了。一身寻常的青布儒衫,在满园锦绣华服间,格外显眼。谢府花园内,曲水流觞,丝竹悦耳。荷塘月色,确是一等一的景致。只是这景致背后,暗流涌动。
“宁兄,别来无恙?”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响起。宁煜循声望去,正是崔尚书家的公子崔琰,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他身旁围着几个世家子弟,皆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宁煜淡然拱手:“崔公子。”他无意在此多作纠缠。
酒过三巡,有宾客提议,此情此景,当有诗助兴。几番推辞,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了宁煜身上。“听闻宁举人乃本届春闱遗珠,文采定然不凡,何不即兴赋诗一首,让我等一饱耳福?”说话的是吏部侍郎之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抬举”。
宁煜心中冷笑,这是要当众考较,甚至羞辱他么?他起身,环顾西周,目光扫过含笑不语的谢丞相,又掠过不远处抚琴的谢明依。谢明依今日一身素雅衣裙,不施粉黛,安静坐在那里,仿佛与这园中的喧嚣格格不入。
“既如此,学生便献丑了。”宁煜朗声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席间。“便以《水龙吟》为题,咏眼前荷。”
他略一沉吟,随即开口:“亭亭净植,嫣然摇曳,不染淤泥……”起句平实,众人尚无异色。但随着词句展开,味道渐渐变了。“……叹盛时易过,荣华难久。朱门酒肉,路有冻骨。高台歌舞,谁怜黔首?”
词锋陡然凌厉,首指权贵奢靡,百姓疾苦。席间顿时安静下来,只余风拂荷叶的【沙沙】声。不少人面露惊愕,或显不悦。崔琰更是脸色铁青。
就在此时,一道清越的琴声【铮然】响起,如泉水叮咚,恰到好处地融入宁煜的吟诵。是谢明依。她纤手拨弄琴弦,琴音时而激昂,时而婉转,竟与宁煜那带着讽喻的词句配合得天衣无缝。
宁煜微微侧目,对上谢明依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这是何意?是在帮他,还是另有图谋?
“……问苍天,何日扫清尘垢?还我朗朗乾坤!”宁煜诵罢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放肆!”崔琰猛地拍案而起,指着宁煜怒斥,“宁煜!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在丞相府如此大放厥词,影射朝局,该当何罪!”
“崔公子息怒。”宁煜不卑不亢,“诗以言志,学生不过有感而发。若崔公子觉得刺耳,莫非是这词句触动了公子哪根心弦?”
“你!”崔琰气结,“伶牙俐齿!分明是心怀怨怼,借机生事!”
“琰儿,坐下。”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是谢丞相。他端坐主位,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只是那双眼睛,却在宁煜身上停留了片刻。“宁举人才思敏捷,这首《水龙吟》,确有几分风骨。今日赏荷,不过助兴,不必上纲上线。”
谢丞相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目光却在宁煜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邃,让宁煜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这老狐狸,究竟在想什么?
宴席继续,气氛却己不复先前。宁煜饮了几杯闷酒,腹中有些不适,便起身告罪,想到后园寻个清净处。他记得来时路过一处茅厕。
谢府极大,回廊曲折。他凭着记忆七拐八绕,周遭渐渐安静下来。月色下,树影婆娑。正当他以为快到时,前方隐约传来人声。并非喧闹,而是压低了嗓音的秘议。
“……天阙计划……万万不能出任何纰漏……”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宁煜心头一凛,脚步顿住。天阙计划?这是什么?他屏住呼吸,悄悄靠近。声音似乎是从一间亮着灯的偏僻书房传出来的。
“赵岩那边己经安排妥当,贡院的火也烧得‘干净’,不会留下手尾。”另一个声音较为年轻,带着一丝阴狠。
宁煜脑中【嗡】的一声。贡院的火!果然是人为!这些人,与科场舞弊案脱不了干系!
“崔家那小子还是太嫩,险些在宴上失态。”沙哑声音继续道,“倒是那个宁煜,有些意思。丞相大人似乎对他颇为‘赏识’?”
“哼,不过一介寒门书生,能翻起什么浪?”年轻声音不屑道,“丞相自有考量。我们的重点是‘天阙’,这才是改天换日的大事。其余的,皆是细枝末节。”
“话虽如此,任何可能影响计划的变数,都需提前铲除。”
宁煜听得心惊肉跳。这“天阙计划”听起来非同小可,绝不仅仅是科场舞弊那么简单。这些人究竟是谁?谢丞相又在其中扮演何等角色?
他不敢再听下去,恐被发现。此地不宜久留。他小心翼翼地后退,每一步都踩得极轻,生怕发出半点声响。冷汗己经浸湿了他的内衫。
他没有去茅厕,而是循着另一条小径,匆匆绕回了宴席。重新坐下时,他端起酒杯,手却微微发颤。
宴席何时结束,众人又说了些什么,他己无心关注。脑中反复回响着那几个字——“天阙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