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皇宫昭德殿,太妃设宴。
名曰“贺谢锦言破贰印立新策”,实则是朝中各家重臣妇人齐聚,太妃自请主持,暗意欲重提“王妃之议”。
入宴者除谢锦言、摄政王外,还有长孙府、杨家、裴氏三族女郎,皆未婚适龄,出身高贵,座位安插环绕于谢锦言左右,针锋暗藏。
她落座之时,众女行礼不一,有人只略欠身,有人轻嗤不语。
“谢大人果然巾帼,策堂都要听你话了。”
“我们这些寻常女子,哪里比得上大人笔下杀人不见血呢?”
“可若论宫规嫁娶之礼,谢大人毕竟出自没落旧族,又无嫡母教养,不知是否熟悉礼制呢?”
谢锦言缓缓抬眸,目色沉静。
“我谢家之女,自学《女则》《内则》,十三岁起入内书房,奉恩师亲授礼律西卷,祭服、嫁服、朝服,皆能亲制。”
“倒是诸位出身高贵,却连座位的尊卑都不识,先行讥刺、不避主位。”
“怕是书读得少,倒先学会了冷言冷语。”
她音色不高,却字字如冰,几位女郎顿时变了脸色。
太妃咳了一声,面色不悦:“谢氏女,何必针锋相对。”
“本宫是请你来议婚,不是让你挤兑朝臣闺秀。”
谢锦言起身行礼,声音平稳:
“若太妃所请,是为大靖社稷臣子之婚,则谢某不敢辞。”
“若所请者,欲以婚名囚人,以家礼压策堂之权,则谢某愿谢而不赴。”
“我谢锦言,谋国不谋夫。”
一句话,将满殿钗裙之语尽数噤声。
摄政王一首坐于偏席未语,至此,终于笑了。
那笑意不张扬,却一如当年谢锦言初入策堂时,他望着她说的那句话——
“她若敢站出这一步,孤便陪她踏遍这条路。”
宴散后,谢锦言刚回靖安府,便接到一封密信。
密信来源不明,信纸以旧式南越官印封尾,只一句话:
“兰庭己回,京中有旧局未散。”
她面色微变,立即召芜娘入内。
“命风笙彻查‘兰庭’入境之事。”
“兰庭”——南越三王子,曾为摄政王幼时义兄,同在大靖为质六年,后叛出潜回南越,主导十年前“北牙营之战”,间接造成谢家半军覆没。
此人若回——不是为和亲,便是为破局。
而与此同时,皇帝忽下新令:
“南越使团七月入京,兰庭为主使。”
“此事由策司接引。”
摄政王震怒,急入宫:
“此人叛逆之迹未洗,今又归京,是谁允他主使?”
皇帝闭目低语:“是陛下亲允。”
摄政王骇然:“你——你是被太妃逼的?”
皇帝并未回应,只道:
“兰庭此番归京,不止为南越。”
“他曾与太妃私书往来多年,今入京,若动手,谢氏怕是第一个落子之人。”
而谢锦言得知此讯之时,正于靖安府后堂静修军策。
风笙自暗哨归来,脸色凝重:
“兰庭今夜将至京外静岩宫,由内务府接引入城。”
谢锦言站起身,声音清冷:
“备马。”
“我要比他早一步,见他。”
午夜前,她身着黑衣,先于皇命赶至静岩宫。
兰庭果真己至。
他坐于庭中石案之下,手执一卷经书,抬头见她,只是一笑:
“谢家女……你终于来了。”
谢锦言缓步而入,目光冷锐:
“你十年前负国叛军、策谢氏半军殒命,如今敢再入我大靖一步,便不怕我刀剑相迎?”
兰庭放下书卷,眼神中却没有恼怒,反是戏谑温和:
“我若怕你谢锦言,又怎会在你策司稳固之日回京?”
“我来,不是为南越。”
“是为你。”
谢锦言不语,兰庭笑道:
“你若愿弃策堂,愿舍兵权,愿归我兰庭帐下——我助你夺大靖之权。”
“你一人之上,万臣之下。”
“你想复谢家旧命,我来替你灭当年负你之人。”
他说这话时,眼神澄澈,仿若不是旧敌,而是旧人。
谢锦言却轻轻一笑,拔出随身袖匕,贴于他颈边:
“你若今夜不死,是因我尚念你曾救我一命。”
“你若再口出狂言,我便不念了。”
兰庭微笑:“那你也记住——你若不站在我这边,你这谢氏清策,就保不住了。”
“因为你身边的人……己经不止一个,在替我传话了。”
谢锦言神色微变,杀机初动。
兰庭却起身退后一步,抬手如旧:“谢家女,十年之约,终要归一场局。”
“只是这场棋,谁做子,谁做局,你自己选吧。”
他转身离开,黑夜无声。
谢锦言立于原地,掌中微颤。
她知道,真正的局,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