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窗棂上那点残留的泥印,渐渐被日常的拂拭悄然抹去。
时间便在昭晞日渐清晰的‘明德’诵读声、灵姝愈加锋利的眼神与崇廙花样翻新的泥点风暴中,回溯到昭晞周岁时。
白嬷嬷留下的干净角落仿佛昨日,如今这暖阁西角铺满了厚毯,成了寒知新开辟的、试图抵御一切‘风暴’的‘绝对安全区’。
尚寒知半躺在特制的加厚“咸鱼塌”上,身下是铺了好几层绒毯的“绝对安全区”,温暖的阳光透过精雕的窗棂洒下,舒适得让人骨头缝都透着懒意。
她左手捻着一串光润的羊脂玉珠,右手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杂书,旁边矮几上放着一小碟去了大半的香瓜子壳,碟子旁边是新添的一小堆瓜子仁——这是西大丫鬟里最细致的裁云临走前剥好的。
暖阁的另一角,刚满周岁的昭晞(小名:晞哥儿),安静地坐在一圈软和的棉垫里。
他面前放着几个打磨得极为光滑的木制小玩具。
寒知眼皮懒洋洋地耷拉着,看似专注在书上,实际心神放空,享受着这难得的、孩子还搅不动大风的“安全”时刻。
系统886也识趣地陷入节能静默。
然而,她捻动玉珠的手指顿了顿。
这,,书页间,静静躺着两粒完整的瓜子仁,形状完美得不像是自然剥出来的。
寒知的视线缓缓移开书页,带着一丝“咸鱼雷达”被细微扰动后的警惕,投向几尺外的儿子。
昭晞依然安静地坐着,小手里摆弄着一个圆环,眼睫毛低垂着覆盖住大半眼瞳,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
一切静好。
但寒知那双在现代社会淬炼出来的、现下还带着几分警惕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异常——
小家伙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弯了一点点,不是寻常孩童咧嘴的大笑,更像是一种……任务达成后无声的满足。
寒知的心头瞬间拉响一级戒备——瓜子的雕花艺术家出现了!
她不动声色,眼睛微微眯起,余光却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儿子周遭的一切微小动静。
她保持着翻页的姿势,速度甚至更慢了,书页掀起的微弱气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就在书页遮住她小半边脸的瞬间,那安静坐着的小小身影动了!
没有寻常婴儿的笨拙或急促,昭晞像一只极有耐心、动作精准的小猫鼬。
他先用那双清澈得过分的大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寒知被书页遮挡的视线范围,然后极其缓慢、又无比平稳地将重心前移,
几乎是贴着厚实的地毯,以一种几近无声的、类爬行的姿态,目标明确地朝寒知脚边放着矮几的方向挪动过来!
他的小身体在厚地毯上摩擦,发出比春日蚕食桑叶更细微的沙沙声。
每一步都精心计算,避开可能暴露的不利角度。
终于挪到矮几旁,他微微侧头,目光越过矮几腿,精准锁定了那碟新添的瓜子仁。目标锁定!
就在这时,寒知的手指不经意地松开了一颗玉珠,珠子轻轻磕在紫檀木床沿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嗒”声。
昭晞整个人瞬间静止!
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小木偶,连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他维持着那个小小的攀爬姿势,一动不动,长长的眼睫密密垂落,挡住眼里的情绪,仿佛一块精致的人形雕塑融在了暖阳洒下的光影里。
那份沉静与定力,完全不像一个懵懂的周岁婴孩。
昭晞成功“定身”的片刻后,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
隆禧裹着一件薄薄的墨色云锦披风,带着一身初春微凉的草木气息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些许处理公务后的疲惫,但被温和的笑意覆盖。
“知知。”
他声音清朗中带着惯有的温和,目光先在寒知慵懒的身影上顿了顿,染上暖色,才转向一旁角落安静坐着的儿子,
“晞哥儿今日可乖?”他习惯性地走向书桌方向,想随手翻看下今日新到的邸报。
“可乖了,在练龟息大法呢。”
寒知懒洋洋地用书指了指还维持着别扭姿势、装作“我不存在”的儿子,语气带着点“你儿子你自己看”的揶揄。
隆禧失笑,没太在意寒知话里的深意,只当是母子逗趣。
他走到书桌前,随手将披风解下递给跟进来的安泰,正要伸手去拿桌上那份普通驿路舆图。
他的手猛地一顿。笑意凝固在脸上。
原本平整洁净的地图边缘,此刻斑斑驳驳,湿漉漉一片。
被口水浸润的宣纸显得格外脆弱,一个模糊的、带着细小手掌五指印记的小地图,清晰地拓在了驿路图旁边区域上
——那轮廓线条,仔细辨认,竟赫然是王府到他常去的广化寺一带的简略摹画!
虽然极不精准,但城门、主街道、标志性建筑的位置竟依稀可辨!
隆禧倏地转头看向儿子。
角落里,昭晞不知何时己经若无其事地坐回了软垫上,手里捧着那个木环,表情无辜且安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只是他一只蜷在身侧的小手,指尖湿漉漉的,还沾着一点墨痕。
而他脚边的小毯子上,似乎还有几滴新鲜的水渍未干。
尚寒知也看到了那幅“杰作”,她捻动玉珠的手指微微收紧,另一只手下意识捂了一下额角。她抬眼看向隆禧,眼神里写着:“看见了没?你儿子干的‘好事’!”
隆禧:“……”
他看着地图上的“口水地图”,又看看一脸安详仿佛什么都没做的儿子,再对上妻子混合着无奈、控诉和一丝看好戏的眼神。
他那温润如玉的面庞上,表情几经微妙变化——从最初的震惊,到瞬间的警醒,再到一丝荒谬的无奈,最后都化为一声极其低沉、极其无奈的、从胸腔里发出来的短促气音。
“安泰,”隆禧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
“传话给赵顺和阿林保,以后机要文书、舆图……尤其是我书房所有带纸页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儿子那湿漉漉还残留墨痕的小手,
“全部收到高柜里锁好,钥匙由我贴身保存。
另外……晞哥儿日后进书房,不可离开你或白嬷嬷眼前一步。”
他看向昭晞,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散尽的震惊,有无奈的笑意,更有一丝……深藏的、对儿子这份早慧潜力的极度重视和评估。
这个儿子,恐怕比他预想的更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