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如同沉重的棺盖，压得人无法呼吸。
林大山不知道自己拖着残躯在这冰冷、狭窄、仿佛永无尽头的岩石缝隙里挣扎了多久。肩上扛着女儿林薇，身体冰冷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另一只手拖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游丝的王老五。每一步，都踩在尖锐的碎石上，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蔓延，冻结着早己麻木的神经。后背的灼伤被冰冷的石壁反复摩擦，早己失去了痛感，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被冻结的钝感。肺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的嘶鸣，呼出的气息瞬间在眼前凝成白霜。
唯一的光源，是刚才混乱中他死死攥在手里、此刻插在腰间布带上的那柄豁口柴刀。刀身冰冷，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黑。
绝望像这洞穴深处的寒气，早己渗入骨髓。王氏和小宝被崩塌的乱石隔断在另一条未知的裂隙里，生死未卜。女儿昏迷不醒，右臂……他不敢想。王老五只剩一口气。而他自己，也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黑暗，无边的黑暗，吞噬着方向，吞噬着时间，吞噬着最后一丝希望。
“爹……”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魂呓语般的声音，突然在林大山耳边响起！
林大山浑身猛地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艰难地停下脚步，侧过头，用尽力气看向肩上的女儿。
黑暗中，林薇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嘴唇干裂发紫。但她的眼睛，竟然真的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那深陷的眼窝里，不再是昏迷前的空洞，而是……一片茫然，以及一种被强行从无尽冰渊中拖拽回来的、灵魂层面的疲惫和冰冷。没有焦点，仿佛意识还沉沦在某个极寒的梦魇深处。
“薇……薇儿？” 林大山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薇没有回应。她的目光涣散地扫过父亲沾满血污和泥垢的脸，扫过周围吞噬一切的黑暗，最终，极其缓慢地、仿佛承受着万钧重压般，落在了自己那条垂落着的、毫无知觉的右臂上。
没有剧痛。
一丝一毫的痛感都没有了。
那条手臂，仿佛彻底从她的身体上剥离了出去，成为了一件冰冷、沉重、完全陌生的异物。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麻木感取代了之前毁天灭地的剧痛。她尝试着动一下手指，哪怕是最细微的念头，都如同石沉大海。神经的传导被彻底冻结、截断。
她甚至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除了那份沉甸甸的、如同玄冰雕琢而成的重量。
林薇的瞳孔深处，那点茫然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死寂取代。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被彻底冰封的、认命般的漠然。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用指尖，如同触碰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轻轻碰了碰右臂那冰冷僵硬的皮肤。
触感……坚硬、冰冷、带着岩石般的粗糙感。皮肤下的血肉仿佛己经凝固、石化。指尖传来的，只有一种非生命的、属于大地的死寂寒意。
这条手臂……废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后的判决，冰冷地烙印在她的意识深处。比之前的剧痛，更加彻底地摧毁了她残存的某种东西。
林大山看着女儿眼中那片死寂的冰原，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溢满了血丝和无边的痛楚。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冰冷的石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就在这时！
“咳……咳咳……” 被拖在地上的王老五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嘴角涌出带着血沫的粘稠液体，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碴。他的气息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林薇涣散的目光被这动静吸引，缓缓移向王老五。看到他腿上那被厚厚腐土覆盖、却依然散发出死亡气息的伤口，以及父亲那佝偻绝望的背影……一股冰冷的、如同熔岩般沉重的疲惫感，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彻底淹没了她。她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任由意识再次沉向那无边的冰冷黑暗。这一次，似乎连挣扎的念头都没有了。
“撑住……都……撑住……” 林大山看着再次昏迷过去的女儿和濒死的王老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他佝偻着背，用尽残存的生命力，拖着两个沉重的负担，如同拖着两座冰冷的墓碑，继续朝着未知的黑暗深处，一步，一步，机械地挪动。每一步，都踏在绝望的深渊边缘，脚下是冰冷的碎石，前方是无尽的黑暗。
不知又挣扎了多久，脚下的碎石路似乎到了尽头。前方传来细微的、不同于岩石碰撞的水流声。林大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扛着林薇，拖着王老五，踉跄着转过一个狭窄的弯角。
眼前豁然……并非开朗，而是一个相对宽阔些的岩洞空间。微弱的光源，终于出现了！
不是火光，不是幽蓝的磷光，而是来自头顶！
岩洞的穹顶极高，在目力所及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一道极其狭窄的、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天然裂缝！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但借着那狭窄缝隙，竟有极其微弱的、带着寒意的天光，如同吝啬的银丝，艰难地渗透下来！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一小片绝对的黑暗，勾勒出岩洞底部模糊的轮廓。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那一小片被微光笼罩的岩洞中心，竟然有一小片……未冻结的水域！
那是一处浅浅的、由上方裂缝渗下的水滴汇聚而成的小水洼。水洼边缘，生长着一小圈极其低矮、叶片肥厚深绿、边缘带着冰霜的苔藓！在这冰冷死寂的洞穴深处，这一小片苔藓和水洼，散发着微弱却无比真实的生命气息！
林大山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水！是干净的水！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几乎是扑到水洼边，小心翼翼地将林薇和王老五放下。他自己也瘫倒在地，贪婪地用手捧起冰冷的泉水，大口大口地灌入如同火烧的喉咙。冰水入喉，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他几乎枯竭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立刻撕下身上相对最干净的布条，蘸着冰冷的泉水，先小心翼翼地去擦洗王老五腿上伤口边缘的腐土和脓血。冰水刺激着伤口，昏迷中的王老五身体微微抽搐，却无力挣扎。林大山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如同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接着，他捧起水，轻轻擦拭女儿冰冷苍白的脸，试图唤醒她。冰水触碰到林薇的皮肤，她毫无反应，只有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林大山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女儿那条毫无生气的右臂，又看向这绝境中唯一的生机——那汪泉水和那片苔藓。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绝望的心底滋生：或许……这苔藓……
他挣扎着爬过去，小心翼翼地挖下几块最肥厚的、带着冰霜的深绿色苔藓。苔藓入手冰凉，散发着一股极其淡雅、几乎难以察觉的清新气息。他学着之前嚼草药的样子，将苔藓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一股极其强烈的、混合着土腥和奇异清凉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他将嚼烂的苔藓糊吐在掌心，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林薇那条冰冷僵硬、如同石雕般的右臂上！
冰冷的苔藓糊覆盖在石化般的皮肤上，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刺激，没有清凉，仿佛只是将一捧烂泥涂在了冰冷的岩石上。
林大山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果然……没用吗？
他颓然地低下头，看着掌心残余的苔藓糊，又看看昏迷的女儿和濒死的恩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再次将他吞噬。他靠着冰冷的石壁，闭上眼睛，沉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岩洞里回荡，如同生命最后的悲鸣。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流逝。微弱的晨光透过顶部的裂缝，似乎又明亮了一丝丝。
就在这死寂之中——
嗡……
一声极其极其轻微、如同冰晶摩擦般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嗡鸣的源头，并非来自林薇，也非来自王老五！而是……来自林大山腰间那个同样沾满了石髓污渍、被遗忘在角落的粗布小袋！
林大山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惊愕！
只见那小袋的粗布表面，不知何时，竟悄然弥漫开一层薄薄的、流转着幽蓝寒气的白霜！袋子微微地、极其轻微地……鼓胀、收缩……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吸**？！
林大山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冰冷刺骨的小袋解下，放在微光下被苔藓覆盖的岩石上。他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指，轻轻解开了袋口。
袋子里，几十颗被诡异冰晶完全覆盖的茉莉花王种，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冰晶不再是均匀的覆盖，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种子表面缓缓流转、起伏！而在其中一颗种子的坚硬冰壳中央，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裂痕，如同闪电般贯穿了晶莹的冰层！透过那细微的裂痕，一点比针尖还要细小的、纯粹到无法形容的**翠绿光芒**，正顽强地、如同心脏搏动般，一明，一灭！
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嗡鸣！
那翠绿的光芒，如此微弱，却蕴含着一种穿透万载玄冰的、令人灵魂震颤的磅礴生机！它在这冰冷的死寂岩洞中，在这绝望的深渊里，悄然绽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