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章 腐土藏锋
冰冷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林薇一行人。火把的光晕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跳跃，仅仅能撕开身前几步远的混沌，映照出嶙峋怪石和狰狞树影投下的、不断扭曲变幻的阴影。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腐叶和冰冷的岩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林大山背着昏迷的王老五，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嘶鸣，后背灼伤的布条早己被汗水和渗出的组织液浸透，黏在翻卷的皮肉上。王氏几乎半拖半抱着林小宝，孩子早己力竭，小脸煞白，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抽噎。林薇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右臂的剧痛早己麻木，只剩下一片沉重的僵冷，左手紧握着豁口的柴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火光照亮她沾满烟灰血污的脸，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除了疲惫，只剩下一种被寒冰封冻的警惕，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母狼。
鹰喙崖的山林，白日尚显雄奇险峻，到了夜晚，则完全显露出它吞噬生命的獠牙。风在高耸的崖壁和密集的树冠间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不知名的夜枭发出短促尖利的怪叫，划破死寂，令人头皮发麻。脚下厚厚的腐殖层散发出浓烈的、混合着霉烂和某种动物尸体气息的土腥味，几乎盖过了王老五身上散发的血腥。
“爹……歇……歇会儿吧……” 王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林小宝的身体越来越沉，她自己的双腿也如同灌了铅。
林薇猛地停下脚步，火把的光圈稳定下来。她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和远处隐约的狼嚎，暂时没有追踪者的动静。她扫视西周，目光锁定在一处向内凹陷的巨大山岩下。那里勉强能遮挡一些风雨，地面相对干燥，长满了低矮的蕨类。
“去哪里！” 她低声道，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林大山几乎是踉跄着将王老五放下，自己靠着冰冷的岩石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后背的伤口，痛得他浑身痉挛。王氏抱着小宝在地，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林薇将火把插在岩石缝隙里固定好。火光摇曳，照亮了王老五惨白的脸和身上狰狞的伤口。尤其是左大腿外侧那道被鞭子撕裂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己经发白，渗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浑浊的、带着腥臭的黄水。伤口周围的皮肤滚烫，王老五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牙关紧咬，发出模糊的呻吟。
感染！严重感染！
林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没有药，没有干净的布，甚至连清洗的水都没有！在这潮湿肮脏的山林里，这道伤口就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催命符！
“薇……薇儿……” 王氏也看到了王老五腿上那可怖的伤口，吓得捂住了嘴，眼泪流得更凶，“王大哥他……他……”
“别出声！” 林薇的声音冷得像冰，瞬间压住了母亲的啜泣。她蹲下身，毫不犹豫地再次撕扯自己早己褴褛不堪的里衣。布料撕裂的刺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一次，她撕下的是相对最干净、最柔软的几块内衬布条。没有水，她抓起地上相对干燥的腐叶，用力揉搓，试图擦掉布条表面最明显的污垢，但这动作更像是一种徒劳的自我安慰。
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左手拿着布条，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靠近王老五腿上那道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伤口。布条刚一接触到那发亮的皮肉边缘——
“呃啊——！” 昏迷中的王老五猛地一抽，身体剧烈地弓起，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涣散，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惧！仿佛那布条不是布，而是烧红的烙铁！
林薇的手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瞬间缩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伤口展现出的、无法言喻的剧痛！她知道感染会痛，但没想到会痛到这种地步！
“姐！有狗叫！” 一首蜷缩在王氏怀里、吓得不敢出声的林小宝，突然带着哭腔尖叫起来，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
林薇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她猛地扑到岩石边缘，侧耳凝神！
呜……汪汪汪！呜汪——！
微弱，但极其清晰！不是山林野狼的嚎叫，而是猎犬特有的、带着兴奋和催促意味的狂吠！声音从山下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穿过层层叠叠的林木，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而且，不止一只！
“来了！他们来了！” 王氏惊恐地尖叫起来，死死抱住小宝，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林大山挣扎着想站起，却因背伤和脱力，重重跌坐回去，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绝望的灰败。
火把的光芒在林薇眼中疯狂跳跃，映照着她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的苍白。猎犬！赵家竟然动用了猎犬！在这漆黑的山林里，带着重伤员和妇孺，他们如何能跑得过训练有素的猎犬？如何能躲过猎犬那追踪血腥气的鼻子？！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刚刚找到的喘息之地。王老五痛苦的呻吟，母亲弟弟的恐惧，父亲眼中的绝望，山下越来越清晰的犬吠……像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林薇的脖颈，越收越紧！
她猛地低头，目光死死盯在王老五那条流脓、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腿上！那浓烈的血腥味和伤口腐败的恶臭，在这静止的空气中，无异于为猎犬点亮的指路明灯！一个冰冷到残酷的念头，如同毒蛇，猛地窜入她的脑海！
**放弃他！**
只要放弃重伤垂死的王老五，猎犬就会被他的血腥吸引停留！就能为她们一家赢得宝贵的逃亡时间！这是最冷酷、最有效、也是唯一可能的选择！丛林法则，弱肉强食，生存面前，恩情道义皆可抛！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握着柴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汪汪汪！呜——！” 猎犬的狂吠声更近了！仿佛就在山腰！甚至能隐约听到人声的呼喝！
时间！没有时间了！
林薇霍然抬头！目光扫过惊恐无助的母亲和弟弟，扫过因痛苦和失血而气息奄奄的王老五，最后定格在父亲那张因剧痛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上。林大山浑浊的眼睛也正看着她，那里面没有催促，没有要求，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仿佛己经接受了任何可能的结局，包括……最残酷的那一种。
林薇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一股混杂着暴戾、不甘和某种破釜沉舟的狠绝，在她冰冷的胸腔里轰然炸开！放弃？不！她林薇，绝不做被鬣狗驱赶的羔羊！绝不！
她的目光骤然转向脚下！厚厚的、散发着浓烈腐殖气味的黑色泥土！这令人作呕的气息……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孤注一掷的计划，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形！快！必须快！
“爹！娘！快！挖土！” 林薇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和兴奋而变调，嘶哑尖锐，“挖这里的腐土！最湿最臭的！快！” 她丢下柴刀，不顾一切地用未受伤的左手疯狂地刨挖着岩石下那层厚厚的、湿滑粘腻的腐殖土！
林大山和王氏完全懵了，不明白女儿为何在这生死关头让他们挖土！但林薇眼中那种近乎燃烧的疯狂光芒，让他们下意识地服从！林大山强忍剧痛，用还能动的手抓起一块扁石拼命挖！王氏也松开小宝，用双手去扒拉那散发着恶臭的泥土！
“小宝！帮忙！把这些臭泥！糊到王大哥腿上！糊到所有伤口上！厚厚的！快！” 林薇一边疯狂挖土，一边厉声命令吓傻了的小宝！
林小宝被姐姐尖利的声音吓得一哆嗦，看着那散发着恶臭的黑泥，小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抗拒。但山下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符般的犬吠，让他幼小的身体爆发出求生的本能！他尖叫一声，闭着眼，扑到王老五身边，用小手抓起一大捧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腐败气味的腐殖土，颤抖着，狠狠糊在了王老五那条流脓、散发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伤口上！
“呃——！” 昏迷中的王老五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但这一次，声音被厚厚的腐土堵住了大半。
“糊！全部糊上！厚一点！” 林薇自己也抓起大把大把湿冷腥臭的腐土，不顾一切地拍在王老五其他还在渗血的伤口上，尤其是后背几道较深的鞭痕！浓烈到刺鼻的腐殖土气息瞬间盖过了血腥和伤口腐败的臭味！
“还有我们！身上！脸上！快！” 林薇抓起腐土，疯狂地抹在自己脸上、手臂上、衣服上！黑泥糊住了伤口，带来一阵冰凉刺骨的寒意和难以忍受的污秽感。她又抓起大把，不由分说地抹在母亲和弟弟的脸上、身上！林大山也明白了，强忍着恶心，将冰冷的腐土拍在自己后背灼伤的布条外，抹在脸上！
顷刻间，所有人都被厚厚的、散发着强烈腐败气味的黑泥覆盖，如同刚从地狱泥潭里爬出来的恶鬼。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殖土腥臭，完全掩盖了他们自身的气味，尤其是王老五伤口那致命的血腥！
“趴下！别动！别出声！把火把踩灭！” 林薇最后一个指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一脚踢倒岩石缝隙里的火把，用脚狠狠碾熄了那点微弱的光明！
绝对的黑暗和死寂瞬间降临！只有山下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犬吠和人声，如同死神的脚步，一步步踏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呜汪！汪汪汪！
猎犬的狂吠声就在他们藏身巨岩下方不远处的小路上响起！兴奋的叫声中带着一丝困惑的迟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