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
陆瑶。
这两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照片上那个温柔笑着的女人,曾经不止一次地数落他,让他少带陆博杰去喝酒。
而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每次见到他,都会怯生生地躲到爸爸身后,然后偷偷探出半个脑袋,脆生生地喊他林叔叔。
海报上的电话,打还是不打?
打过去,说什么?
“喂,博杰,是我,你老婆孩子我没见着,听说你现在成了一个穿着西装到处乱逛的丧尸?”
林逾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或者说,“喂,博杰,我是林逾白,我现在混得不错,手底下有吃有喝,要不要过来跟着我干?你放心,你老婆孩子我会帮你找的,就算她们变成了丧尸,我也会帮你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埋了。”
他妈的。
这都叫什么事。
他烦躁地在雪地里来回踱步,干净的冲锋衣下摆沾上了一点雪沫。
他抬脚,想把那碍眼的寻人启事踹个稀巴烂,可脚抬到一半,又无力地放下了。
就在他心烦意乱时,一道警惕而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兄弟。”
不远处,一个穿着臃肿棉衣,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朝他走来。
男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一股子精明和市侩。
吴耀良刚从仓库回家,发现儿子和柳依依那丫头不见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陈恒可是特意交代过,最近安分点,别到处跑。
这两个小祖宗要是出了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循着雪地上的脚印一路找过来,远远就看到了这个站在公交站台前的陌生男人。
干净。
这是吴耀良对林逾白的第一印象。
在这末世里,能把自己收拾得这么利索的人,要么是刚从安乐窝里出来的傻子,要么就是手底下有真本事的狠人。
而眼前这人,眼神沉静,站姿稳健,显然是后者。
吴耀良在离对方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他堆起一脸自认为和善的笑容,问道。
“兄弟,打扰一下,有没有见到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大概这么高。”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吴然的身高。
林逾白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他挠了挠头,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实的不耐烦。
“隔壁街,那家粉红色的精品店呢。”
他指了指方向。
吴耀良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回答得这么干脆。
他顺着林逾白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的警惕和怀疑并没有减少,但还是挤出一个笑。
“哎,谢谢啊,谢谢兄弟。”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然后转身,朝着精品店的方向快步走去,脚步匆忙,头也不回。
世界,又恢复了寂静。
林逾白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张寻人启事,看着照片上笑得没心没肺的陆瑶,和陆博杰那个永远一脸温柔的妻子王丽。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再次拿出手机。
拨打了海报上的电话。
手机贴在耳边,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
电话接通了。
没有问候,没有言语。
听筒里传来的,是一种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粗重而压抑的嘶吼。
林逾白静静地听着。
他脸上的烦躁和疲惫,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后变得开心不少。
“博杰。”
他轻轻喊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嘶吼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是一阵更加急促、更加狂躁的嗬嗬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喉咙里疯狂搅动。
林逾白甚至能想象出陆博杰此刻的样子。
“我就知道是你。”
“你这破锣嗓子,就算说不出话,化成灰我都认得。”
林逾白抬头看了看街对面的超市招牌。
“我就在这万家福超市门口等你。”
“过来找我。”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没有等任何回应。
他将手机揣回兜里,靠在被砸烂的公交站台广告牌上,双手插兜,点了根烟安静地等待着。
烟雾在冷空气里凝成一团,久久不散。
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传来。
轰!
仿佛有一辆满载的卡车从天上掉了下来,重重砸在几十米外的十字路口中央。
林逾白叼着烟,身体在一瞬间就绷紧了。
雪尘散去,路口中央,一个首径近十米的浅坑凭空出现。
坑底一道高大的身影,正缓缓站首身体。
一身被血浸透、凝固发黑的西装。
一张毫无血色、死物般的脸。
陆博杰。
他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然后迈开步子,朝着林逾白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来。
林逾白把烟从嘴里取下来,夹在指间。
他看着那个从深坑里走出来的老朋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这他妈的……是从哪栋楼上跳过来的?
附近最高的建筑离这儿也有几十米远。
陆博杰走到他面前,停下。
林逾白扯了扯嘴角,伸出了右拳。
陆博杰看了看他的拳头,也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握成拳,迎了上去。
砰。
两只拳头轻轻碰在一起。
对方的拳头,不像血肉,更像一块从冰库里刚拿出来的花岗岩,又冷又硬,沉得吓人。
“牛逼啊,博杰。”
林逾白收回拳头,甩了甩手。
“现在都会飞了。”
陆博杰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低吼,算是回应。
林逾白把烟重新塞回嘴里,狠狠吸了一大口。
“长话短说吧,博杰。”
他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烟雾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扩散。
“我是来带你走的。”
陆博杰高歪了歪头,那双浑浊的灰色眼珠转向了公交站台上贴着的寻人启事。
他抬起手臂,用一根手指,重重地戳了戳照片上妻女。
意思再明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