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敲击出的华丽音符,像一串冰冷昂贵的珍珠,滚过A大音乐楼空旷的走廊。林晚星抱着一叠刚打印好的《数据结构》复习资料,脚步不自觉地放轻。她只是抄近路去图书馆,却被这琴声吸引,循着声音停在了走廊尽头那间挂着“校庆筹备专用”牌子的琴房门口。
虚掩的门缝透出暖黄的灯光和流畅的旋律。她好奇地探头,视线却瞬间凝固。
三角钢琴前,沈薇薇天鹅颈微扬,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跳跃,侧脸在灯光下美得无可挑剔。而她身边,坐着的正是江屿。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侧影挺拔而疏离,目光落在跳跃的琴键上,似乎很专注。画面和谐得刺眼,像一幅精心构图的名画。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怀里厚厚的资料仿佛突然有了千斤重。苏晴昨天还神秘兮兮地告诉她,沈薇薇打着“校庆需要钢琴与计算机程序联动”的幌子,约了江屿好几次。当时她还笑苏晴八卦,没想到……
琴声戛然而止。
“江屿,你觉得这段衔接怎么样?伯母以前总说你小时候弹这首曲子最拿手了。”沈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亲昵,微微侧头看向江屿,眼波流转。
林晚星呼吸一窒。江屿的母亲?她从未听他提起过。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自卑悄然爬上心头。沈薇薇不仅拥有她望尘莫及的家世、才艺,还了解她所不知道的、关于江屿的过去。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把自己藏进走廊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抹去自己与眼前这幅画面的格格不入。
“技术没问题。”江屿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他修长的手指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点了点,调出一个界面,“程序可以配合你的节奏自动调整灯光效果,误差在毫秒级。还有别的问题吗?”
“技术当然没问题,谁不知道你是A大的‘代码之神’?”沈薇薇轻笑,指尖随意地在琴键上滑过几个音符,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就是感觉…少了点灵魂。毕竟这是伯母最喜欢的肖邦练习曲,对吧?我记得小时候去你家,伯母总放这首,还说你弹得最有感情。”她刻意加重了“感情”两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江屿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门外的林晚星感觉指尖发凉。沈薇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向她心底最隐秘的不安。她和江屿之间那些模糊的、小心翼翼靠近的瞬间,那些图书馆里的偶遇,雨伞下靠近的肩膀,甚至他那些难得的、带着温度的微信语音……在沈薇薇口中这段“共同的童年回忆”和“家族纽带”面前,显得那么轻飘飘,那么不值一提。她甚至不敢想象江屿此刻的表情。
“过去的事,不用再提。”江屿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抗拒。他合上平板,“程序调试好了,使用方法发你邮箱。”他站起身,动作利落,一副准备结束话题的样子。
沈薇薇却不依不饶,也跟着站起来,巧笑倩兮:“别急着走嘛。这首曲子对你意义非凡,既然来了,不如你帮我找找感觉?就像小时候那样,你弹,我在旁边听。就当……帮校庆节目把把关?”她伸手,似乎想轻轻拉住江屿的衣袖。
门外的林晚星再也无法忍受。她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的小丑,每一秒的停留都是煎熬。她猛地转身,想逃离这个地方。然而动作太急,怀里抱着的资料本就堆得摇摇欲坠,此刻“哗啦”一声,最上面的几本滑脱,重重地摔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突兀的响声。
琴房里的两人同时转头。
林晚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尴尬和窘迫让她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慌忙蹲下身去捡散落的资料,手忙脚乱,纸张在她颤抖的手里发出哗啦的噪音。
“林晚星?”沈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一丝嘲讽,“是你啊。怎么,你也对古典音乐感兴趣?还是……来找江屿学长的?”她踩着精致的小羊皮高跟鞋,缓缓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显得有些狼狈的林晚星。
林晚星低着头,死死咬住下唇,只觉得那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让她无所遁形。她胡乱地把资料拢在一起,只想快点离开。
“我…我只是路过,送资料去图书馆…”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哦,路过啊。”沈薇薇拖长了语调,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信。她倚着门框,姿态优雅,“那正好,刚才江屿学长在帮我调试校庆节目的钢琴曲呢。你知道是哪首吗?肖邦的《革命练习曲》。江屿学长小时候弹这首可是拿过奖的,伯母引以为豪。可惜,我总弹不出那种感觉。毕竟,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底蕴,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学会的,对吧?”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像裹着蜜糖的毒针,刺向林晚星最在意的地方——她和他们之间那道巨大的鸿沟。
林晚星的手指抠紧了粗糙的打印纸边缘,指节泛白。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想维持一点可怜的尊严,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沈薇薇,看向琴房内的江屿。
他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但林晚星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他的下颌线绷得极紧,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那双总是清冷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是隐忍?是厌恶?还是……痛苦?尤其当沈薇薇提到他母亲和“小时候”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似乎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沈薇薇见林晚星不说话,只是失神地看着江屿,心中得意更甚。她转身,姿态翩然地走回钢琴前坐下,手指再次按上琴键,一串带着明显炫技意味的华丽音符流淌而出,正是刚才那首练习曲的开头。
“既然‘路过’,不如听听?也学习一下?”沈薇薇的声音带着施舍般的笑意,琴音陡然变得急促而激昂,充满了刻意的表现力。
那熟悉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像敲在林晚星的心上,也像敲在江屿紧绷的神经上。林晚星看着江屿眼中那越来越沉的墨色,看着他周身散发出的越来越冷冽的气息,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这不是欣赏,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折磨和示威。
就在沈薇薇弹到一个高难度的、需要快速轮指的和弦部分时——
“够了!” 江屿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像冰层碎裂,带着压抑不住的冷冽,瞬间盖过了琴音。
琴声戛然而止。沈薇薇的手指悬在半空,惊愕地回头。
江屿没有看她。他的目光穿透琴房明亮的灯光,越过呆立的沈薇薇,首首地锁定了门口抱着资料、脸色苍白的林晚星。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中,此刻清晰地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风暴,有隐忍的痛苦,有被触怒的戾气,还有一丝……她不敢确定的、急切的情绪?
他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来,步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带起的风甚至拂动了沈薇薇精心打理的卷发。他径首走到林晚星面前,距离近得林晚星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
沈薇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江屿?”
江屿却仿佛没听见。他低头,看着林晚星,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寂静的走廊里:
“她弹错了。”
林晚星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中,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心惊。
“什么?”她下意识地喃喃问道,完全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江屿没有解释。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慌。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那力道坚定而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肌肤相触的瞬间,林晚星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不同寻常的灼热温度。
“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外走,将脸色铁青的沈薇薇和那架昂贵的钢琴彻底抛在了身后。
林晚星被他拉着,踉跄地跟上。手腕被他握得有些发疼,但更让她无法呼吸的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从未有过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以及那句回荡在耳边、充满未知风暴的——
“她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