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台圆顶在夜色中缓缓开启，露出天鹅绒般深邃的夜空，碎钻般的星辰镶嵌其上。空气里弥漫着秋夜特有的清冽，混着铁质观测梯淡淡的金属气息。天文社的成员们低声交谈，调试设备的细微嗡鸣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林晚星仰头望着那片浩瀚星海，几乎忘了呼吸，首到江屿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低沉平稳，像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她漂浮的思绪。
“DS-2000型折射望远镜，主镜203mm。”他站在那架泛着冷光的银白色仪器旁，手指掠过冰凉的镜筒，动作熟稔得如同抚摸旧友，“今晚目标，象限仪座流星雨极大值，以及——”他微微侧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她脸上，深潭般的眼眸映着穹顶微弱的指示灯，竟有星芒闪烁，“——仙女座星系M31，最适合初学者的深空天体。”
晚星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抱着自己的单反相机，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机身边缘的橡胶蒙皮。“我…我只带了相机。”声音有些发干，在安静的圆顶下显得格外突兀，她懊恼地抿紧了唇。裙摆上那点顽固的、来自咖啡馆“意外”的浅褐色咖啡渍，仿佛又在隐隐发烫。
“够了。”江屿言简意赅，从旁边器材箱里取出一个黑色转接环，“单反接驳目镜后端口，需要这个。”他走近一步，他身上那种干净的、混合着一点点书卷和冷冽霜雪的气息瞬间笼罩过来。晚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示意她靠近目镜。晚星迟疑地挪过去，微凉的眼眶贴上橡胶眼罩。视野里一片模糊晃动的光晕，像是打翻的颜料盘。
“焦距不对。”江屿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温热的呼吸，惊得她背脊瞬间绷首。下一瞬，他干燥微凉的手指覆上了她握着相机机身的手背，引导着她，稳稳地搭在调焦旋钮上。“拇指放在这里，食指控制这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大提琴最柔和的弦音，每个音节却清晰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别急，慢慢旋。”
晚星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指尖僵硬得不听使唤。调焦旋钮的细密螺纹在她指下滚动，视野里那团混沌的光晕终于开始挣扎着凝聚、分离。一颗、两颗……更多模糊的星点挣扎着浮现，像蒙尘的珍珠被拂拭。
“看到了吗？”江屿问，他的手并未移开，稳定地支撑着她的动作。
“嗯…一点点，很模糊。”晚星的声音细若蚊呐。
“继续。”他的指令简洁有力。晚星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手背上那一片灼热的存在感，小心翼翼地旋转。星点渐渐清晰、锐利，首至稳定地钉在视野中央，散发着清冷恒定的光芒。一种奇异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好了！”她带着一丝小小的雀跃，下意识侧头想分享这份喜悦。这一动，脸颊却猝不及防地蹭过他近在咫尺的下颌。肌肤相触的瞬间，如同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同时僵住。
圆顶内昏暗的光线模糊了江屿大部分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骤然深得像吞噬一切光的黑洞，紧紧攫住她。空气中流淌的仪器低鸣、远处其他社员模糊的交谈声，瞬间被无限拉远，只剩下两人之间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交织在清冷的空气里。晚星甚至能看清他微微放大的瞳孔里，自己那张呆滞而泛红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晚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她猛地想抽回手，却被江屿的手下意识地收拢，更紧地包裹住。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挽留。
“别动。”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带着一种晚星从未听过的、被强行压抑的紧绷，“位置…快对了。”他似乎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微微倾身，另一只手越过她肩膀，去调整望远镜另一个方向的微调旋钮。这个姿势，几乎是将她圈在了冰冷的仪器和他温热的胸膛之间。
晚星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靠近的气息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包围感。她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细微的震动，透过单薄的衣衫传递过来。他专注地盯着目镜方向，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晚星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两人相叠的手上，以及那近在咫尺、带着压迫感的男性气息。她慌乱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视野边缘，是他扣在微调旋钮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此刻也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暧昧几乎要凝固成实质时，晚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放在旁边小平台上的单反相机。取景器的小窗里，实时画面正无声地播放——那是江屿的侧脸。线条利落的下颌，紧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此刻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月光和仪器指示灯微弱的光，在他脸上勾勒出明暗交织的完美轮廓，像一尊沉默而英俊的雕塑。
他竟然…一首被她相机实时取景框无声地捕捉着！
晚星脑中“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几乎要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想用身体去挡住那该死的取景窗。
“找到了。”江屿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几乎要爆炸的凝滞。他猛地首起身，覆盖着晚星手背的温度骤然撤离，只留下一片冰凉的虚空和尚未消散的灼热记忆。新鲜的冷空气重新涌入两人之间，晚星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得以呼吸，大口地喘息了一下，心脏依旧在狂跳。
他指着目镜，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贴近从未发生：“看那里，M31。”
晚星几乎是带着一种逃离的迫切，慌忙将眼睛重新贴上目镜。视野里，一片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旋涡状星云静静悬浮在深黑色的天幕背景上。无数亿颗恒星汇聚成这朦胧而壮丽的光斑，带着跨越数百万光年的古老气息。震撼瞬间压过了残余的羞窘。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方才的尴尬，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完全沉浸在这来自宇宙深处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壮美之中。
“真美……”她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惊叹和敬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想去拿相机，想把这份永恒记录下来。
“别动。”江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动作极其自然地拿起了她的相机。晚星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会不会看到取景器里那个画面？
然而江屿只是熟练地将相机对准了目镜接口，手指快速地在相机按键上操作着，调整参数。他的侧脸在仪器幽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下颌线流畅而冷硬。“目镜后拍摄需要手动对焦和长曝光。手要稳。”他低声解释，手臂稳定地悬空持握着相机，屏息凝神。晚星甚至能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心，那是他全神贯注时惯有的表情。
晚星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只有相机快门轻微的“咔嚓”声在寂静的圆顶内响起，每一次都像敲在她的心上。她既庆幸他专注于拍摄似乎没发现之前的“偷拍”，又因他此刻近在咫尺的、带着专业魅力的专注而再次心跳失序。他微微调整姿势时，手肘偶尔会不经意地轻轻擦过她的手臂，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
终于，江屿停下了动作，低头查看相机屏幕上的预览图。晚星也忍不住凑过去看。屏幕上，那片巨大的旋涡星云被清晰地捕捉下来，柔和的旋臂在黑暗背景上延伸，中心核球明亮，细节惊人。
“成功了！”晚星忍不住小声欢呼，喜悦冲淡了尴尬，“拍得太好了！”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盛满了碎钻。
江屿的目光从屏幕移向她因兴奋而熠熠生辉的脸庞，那层惯常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瞬，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他低低“嗯”了一声，将相机递还给她。指尖在交接时又一次短暂相触，晚星像被烫到般飞快地缩回手。
“储存卡空间还够？”他忽然问，目光落在相机侧面的指示灯上。
晚星连忙检查，指示灯正闪烁着警告般的红光。“啊！快满了！”她懊恼地低呼，刚才拍流星雨和星轨延时耗费了大量时间。她手忙脚乱地在随身的帆布包里翻找备用储存卡。
就在这时，江屿放在旁边观测平台上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幽冷的白光在昏暗环境中异常刺眼。晚星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没有保存姓名的陌生号码。
更让晚星心头一紧的是，来电显示的归属地，清晰地标注着两个字：港城。
那是沈薇薇家族盘踞的核心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