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的手指划过丝绒礼盒的边缘,里面躺着一条星芒碎钻项链,是昨天江屿偷偷塞进她包里的。指尖下的冰凉触感没能压下心头的燥热,她深吸一口气,捏起那张躺在梳妆台上的请柬——深蓝底色上,鎏金的家族徽章像一枚灼烫的烙印。下周六,江家老宅。指尖被请柬边缘锐利的烫金划了一下,细细的刺痛。
“嘶……”她缩回手,一滴血珠在白皙的指尖迅速凝成小小的红宝石。
门锁轻响,江屿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件质地柔软的烟灰色羊绒衫,衬得轮廓少了些平日的冷硬,目光落在她指尖那点殷红上,眉头立刻蹙了起来。“怎么弄的?”他几步上前,不由分说捉住她的手腕,从口袋里摸出个创可贴,动作熟稔地撕开包装,小心地裹住她受伤的指尖。微凉的指尖捏着她的手指,动作却异常轻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被这金边咬了一口。”林晚星故作轻松地晃了晃那张沉重的请柬,试图驱散空气里无形的压力,“你们家连张纸都这么有攻击性?”
江屿没有笑。他垂着眼,专注地抚平创可贴的边缘,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手指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麻痒。“这纸代表的,确实不是什么温情脉脉的东西。”他松开她的手,声音低沉下去,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晚星,这次家宴……恐怕不会太愉快。”
林晚星的心往下沉了沉。她拿起那张请柬,沉甸甸的质感压着掌心。“‘携伴出席’……”她念出那西个烫金小字,抬眼看他,“这‘伴’,指的是我?”她顿了顿,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你家里人,知道我的存在了?”
江屿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寂静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洇开一片浓重的压抑。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肩背的线条在柔软的羊绒衫下透出一种少见的紧绷感,仿佛在抵御无形的重压。“知道。”他吐出两个字,简洁却沉重如铁,“我父亲,江震霆。”
这个名字像一块冰投入林晚星的心湖,寒意瞬间蔓延开。她想起江屿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那个名字背后代表的,是绝对的权威,冰冷的利益权衡,一个将亲情也放在天平上称量的人。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请柬,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
“他什么态度?”她问,声音有些发干。
江屿终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像风暴来临前晦暗的海面。他走到她面前,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耳畔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却又沉重无比。“他的态度,取决于你能带来多少‘价值’。”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在他的字典里,婚姻是资产重组,感情是冗余代码。所以,晚星——”他停顿了一下,深深看进她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带你回去,本身就是一种宣战。”
“宣战?”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指尖的创可贴似乎更紧了。
“对。”江屿的声音斩钉截铁,“向我父亲那套冰冷法则宣战。向整个江家证明,我的选择,只关乎这里。”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她心脏的位置。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来一点温热的压力,像一枚小小的印章,烙在她的心口。那一点热,奇异地驱散了些许周遭的寒意。
林晚星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她忽然意识到,这场即将到来的鸿门宴,对于江屿而言,远非仅仅带女朋友回家那么简单。这是他对抗那个庞大而冰冷家族的第一步,是宣告独立与反叛的号角。而她,被推到了这场风暴的最前沿。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滞涩,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有力,“我需要知道,战场是什么样的?对手……还有谁?”
江屿的眼神沉了沉,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江家很大,也很复杂。核心是我父亲,江震霆,他是绝对的掌控者。我母亲……”他停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涩然,“她更像一个精致的符号,生活在父亲允许的框架里,很少有自己的声音。真正需要留意的,是我爷爷,江振山。”
“爷爷?”林晚星有些意外,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旧时代的厚重感。
“嗯。”江屿点点头,神色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是江家上一代的掌舵人,军人出身,铁腕,但……或许比父亲多一分旧式的道义。他很少回老宅,但这次家宴,他会在。”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是我唯一看不透,也或许……是唯一可能影响局面的人。”
“至于其他人,”江屿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叔伯姑婶,表兄堂妹,更多的是看客,或者……等着分一杯羹的秃鹫。在江家,亲情是奢侈品。利益,才是唯一的通用语言。”他的目光扫过那张深蓝烫金的请柬,眼神锐利如刀,“记住,晚星,踏进那个门,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甚至你选哪把椅子坐下,都可能被解读,被利用。那里没有纯粹的善意,只有权衡和试探。”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遥远声响。那张请柬在梳妆台的灯光下,烫金的徽章和“江宅”字样反射着冰冷而矜贵的光泽,像通往未知深渊的船票。林晚星的目光落在请柬下方那行小字标注的地址——云栖山半山,落霞道1号。一个隔绝于尘嚣之上的位置。
江屿沉默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深色的羊绒料子在灯光下流淌着沉静的光泽。他细致地抚平袖口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褶皱,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然后,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长而稳定。
“准备好了吗?”他问,声音低沉,目光锁着她,像在确认一件稀世珍宝的安危。
林晚星看着那只手,又抬眼看向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因她的注视而更加汹涌,但风暴中心,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张沉甸甸的、带着烫金锋刃的请柬放进自己随身的小包深处。指尖触碰到包里冰凉的星芒项链,一丝微弱的暖意悄然升起。
她没有去握他的手,而是向前一步,抬起双臂,轻轻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将侧脸贴在他带着暖意的羊绒衫上。隔着衣料,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擂响的战鼓,也像最可靠的锚点。
“走吧。”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却清晰而坚定,“去看看你的战场。”
江屿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宽厚的手掌带着灼热的温度,轻轻落在她的后背上,无声地收拢,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那拥抱短暂却充满了力量,像无声的盟誓。
松开怀抱,他率先走向门口,为她拉开了房门。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林晚星最后瞥了一眼梳妆镜,镜中的女孩眼神清亮,唇色是自己特意选的一抹“战旗红”。她挺首脊背,跟上了他的脚步。
电梯平稳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轻微嗡鸣。江屿笔首地站在前方,沉默地望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林晚星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抚平着羊绒衫的袖口,那个细微的动作,像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暴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平静。
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公寓楼下,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江屿护着她的头顶让她先上车,自己随后坐入。车门关闭,将城市的喧嚣隔绝在外,车内只剩下皮革和江屿身上淡淡的冷冽雪松气息。车子启动,平稳地汇入夜晚的车流。
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在车窗上拖曳出迷离的光带。林晚星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和身边江屿沉默的侧颜。他依旧望着前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车子驶离繁华的主干道,拐上一条坡度渐升、两旁植满高大梧桐的私家路。路灯的光晕变得稀疏而矜持,树影幢幢,在车身上投下不断变幻的暗影。空气仿佛也沉静下来,带着山间特有的微凉和草木气息。
盘山路转过最后一道弯,视野骤然开阔。
云栖山半山腰,一片精心打理过的园林掩映之后,江宅露出了它庞大的轮廓。那不是一栋建筑,而是一座森严的堡垒。深灰色的石材墙体在特意布置的地灯照射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巨大的落地窗像沉默巨兽的眼睛,映照着山下的万家灯火,却透不出一丝暖意。高耸的、带着繁复铸铁花纹的黑色大门紧闭着,门上的家族徽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与请柬上那个烫金的印记别无二致,只是放大了无数倍,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威压,扑面而来。
轿车缓缓减速,平稳地滑向那扇巨大的铁艺门。
林晚星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