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蝶自己,也不知是怎么跟林书鸿回去的。
冰冷的霞飞路公馆内,奢靡的空气凝滞如铁。
她撞进玄关的光影下,微肿的唇瓣如同熟透绽开的莓果,在白炽灯下灼灼刺目。
“啧!”江雨霏猩红的蔻丹点在冰冷瓷杯边沿,目光如淬毒般盯在那片异样的红肿上,
“瞧瞧这小嘴,知道的说是海风吹的,不知道的还当是被西洋歌剧里的花腔,给狠狠浸润过了呢!”
甜腻尾音拉长,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尖锐妒意,钻入江雨蝶的耳膜。
轰!
耻辱和恐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堤防。
“啊!”江雨蝶猛地抬头,眼睛微红,身体剧颤,发出一声尖叫。
她嗓音尖利,所有的伪饰被无情戳穿,她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牢笼。
顾不上身后江雨霏的尖叫斥责和林书鸿的反应,她霍然转身。
赤裸的脚掌狠狠踩过冰凉的大理石台阶,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困兽,跌撞着扑入浓稠的夜色,消失在小径尽头。
“把她给我抓回来!”江雨霏气得浑身发抖,尖声嘶吼着就要追出。
林书鸿却早己横跨一步,拦在前路。
他微微倾身,冰冷如刀锋的目光首刺江雨霏扭曲的眼睛:
“‘静安堂’诊所,三年前的七月十三日,凌晨两点半,主治大夫姓周的退休记录很完整。”
“需要我替你,请这位老人家再品评一下当年那份‘术后风险知情书’吗?”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江雨霏的心尖,
“至于你前天上午从‘华懋保险箱’转出的那三封书信,原件,在我书房第二个抽屉。”
他嘴角弯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回房去,别逼我清算。”
江雨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涂着厚粉的脸颊一片死白,嘴唇哆嗦,像是瞬间被抽去了脊骨,连呼吸都凝固了。
所有盛气凌人化作泡影,只剩下被攥住命门的恐惧和无尽的屈辱。
她死死剜了林书鸿一眼,怨毒又无比虚弱地转身,踉跄逃上了楼。
门厅重归死寂。
管家无声递过深灰色羊绒大衣与手套。
林书鸿利落穿戴,瞥了一眼地上那只江雨蝶甩落的软鞋,对着阴影处低声道:“备车。”
声音平静。
黑色轿车,如同幽灵滑出铁门。
林书鸿坐在后座,侧脸在窗玻璃明灭的光影照出冷硬的线条。
司机李叔专注地循着地上江雨蝶跑出公馆的湿泥印记的方向,拐向霞飞路支脉的僻静巷道。
车身平稳,唯有林书鸿捻动小指上一枚黑曜石戒指的指节,泄露着一丝被刻意按压的暗流。
江雨蝶在迷宫般的窄巷深处亡命奔逃。
冰冷的污水漫过赤裸的脚背,粗砺的石砾磨破脚心,钻心的痛楚却比不上心头翻滚的毒焰。
姐姐的羞辱,海滩上唇齿纠缠,姐夫温雅假面下危险气息……
如同梦魇绞杀着她仅存的清醒。
她只想远离这一切,将自己彻底放逐于黑暗。
绝望的泪水模糊视线。
就在一个幽深狭窄,转角几乎被巨大阴影吞噬的死角。
砰!
她像失控的弹丸,重重撞入一片带着坚硬厚度的壁垒。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瞬间失去重心,狠狠向后栽倒。
电光石火!
一双如钢筋浇筑的手臂,猛力箍揽而上。
失而复得的狂喜力量,死死地将她倾倒的身躯牢牢拽回,狠狠摁进一个散发着炽热体温,剧烈起伏的胸膛。
那怀抱如铁箍,勒得她几乎窒息,却又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熟悉安全感。
江雨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巨大的力道箍得头晕目眩,惊惶抬眼:
微弱的天光,吝啬地勾勒出近在咫尺的轮廓。
冷峻的下颌绷紧,剑眉之下,那双曾经深邃如海,此刻却翻涌着熔岩般极致惊愕、狂喜、担忧的眸子,狠狠地攫住了她泪眼模糊的视线。
谢云霆!
看清这张脸庞的瞬间,巨大的眩晕如同海啸将她吞没。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狂喜与不敢置信的火焰,瞬间焚尽所有痛苦。
“雨蝶!”他的声音带着震颤的沙哑。
如同压抑太久终于爆发的洪钟,双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身体。
是一种后怕到极致的恐慌和一种近乎失态的、贪婪确认。
“老天,真的是你!”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汗湿的额发鬓角,每一个音节都在灼烧她的神经,
“我找到你了!我找了这么久!天知道我都去了哪些地方,我差点以为……”
后面的话被强行压下,唯有用更加沉重的拥抱,诉说劫后重生的巨大冲击。
江雨蝶所有的理智、委屈、恐慌瞬间被这股绝对真实的、带着他独有清冽阳光皂角气息的、滚烫坚实的拥抱彻底击垮。
巨大的喜悦和失而复得的狂潮,让她浑身,大脑一片空白。
脚底的冰冷、巷道的污秽、之前所有的羞耻感,都被这一刻纯粹的、无与伦比的真实感冲刷殆尽。
她喉头哽咽,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双手却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抓住溺水唯一浮木般死死反抱住他结实的腰背,像要把他铭刻进灵魂深处。
她的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贪婪感受着那魂牵梦萦的气息,细碎破碎的呜咽声混合着巨大幸福的颤抖:
“云霆,呜……真的是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我没变,一首等着你……只等你!”
这是一种本能反应,像受尽折磨的雏鸟终于归巢。
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净化,她要向自己证明,向这片肮脏的天地证明,她的心、她的身体,从未背离。
始终只属于怀中这个男人。
她的拥抱如此用力,如此不顾一切,仿佛要用尽全力,斩断那短暂海滩上的一切不堪幻觉。
谢云霆收紧怀抱,下颌狠狠抵住她发顶,将所有的后怕、狂喜、誓言都融入这无声却力逾千钧的禁锢中。
就在这时。
两道冰冷刺目的汽车远光灯柱如同巨大的审判光剑,猛地撕裂窄巷的黑暗!
将这相拥的身影,瞬间笼罩在惨白无情的光域中心。
光线驱散了所有阴影,照亮了江雨蝶脸上恣意流淌的泪痕和劫后余生的狂喜依赖。
照亮了她用尽所有力气,攀附在谢云霆身上的忘情姿态。
同时也照亮了谢云霆在强光刺激下骤然眯起,带着警觉寒意的锐利眼神。
黑色轿车的车窗,缓缓降下。
林书鸿端坐于后座的光线切割出的明暗交界处,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只露出弧度完美的下颌和紧抿的冰冷薄唇。
但那双穿透光尘的眼睛,却如同鹰隼捕猎前最后的凝视,牢牢地沉静钉在那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上,毫无温度,毫无波澜。
唯有他搁在膝盖上微微屈起的手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泄露了那平静外表下翻搅的岩浆。
那枚黑曜石戒指在强光折射下,悄然掠过一线幽冷寒光。
巷子里咸湿的寒风呼啸而过,吹不动一丝他挺括的衣料。
静默无声,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