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雯一首屏着呼吸,此刻才小心翼翼地呼出一点点,小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立刻又活泛起来,带着纯粹的渴望,眼巴巴地望着江雨蝶的方向。
江雨蝶稳住心神,脸上浮起温婉的笑意,转向谢雯。
她取出一个包裹着墨绿丝绒的巴掌大的扁方小盒,盒角镶着极细的铂金边,低调而精致。
她声音柔和:“雯雯,这是给你的。”
“谢谢嫂嫂!”谢雯的眼睛瞬间亮如星辰。
她几乎要从绣墩上蹦起来,又猛地想起父亲在场,硬生生忍住,只探出半个身子,小手急切地接过盒子。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丝绒盒盖。
里面是一枚胸针。
主体是一只憨态可掬,由整块粉紫色星光芙蓉石精雕而成的玉兔,兔眼是两粒极小火彩璀璨的鸽血红宝石。
兔子趴卧在一弯纯银镂空镶嵌着细密小钻的新月上,新月末端还点缀着一颗温润的小珍珠。
粉紫的梦幻、钻石的清冷、红宝的热烈、珍珠的柔润,完美糅合,既充满童趣幻想,又透出世家小姐应有的贵重。
“呀,好漂亮的小兔子!”
谢雯惊喜地低呼,小脸涨得通红,爱不释手地轻轻抚摸着玉兔温润的背脊。
又对着灯光,看那鸽血红眼睛折射的光芒,辫梢的栀子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紧紧攥着小盒子,抬头看向江雨蝶,眼里是纯粹的欢喜和感激。
这份天真喜悦,像一道清泉,更加冲淡了江雨蝶心头的铅云。
她转向窗边沙发。
谢之昀停下了打火机,身体微微前倾,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眼神黏腻而审视,在她身上流连。
她递出一个深蓝色鳄鱼皮纹的长方形表盒,盒面正中是一个简洁的铂金logo:
“之昀弟,这是日内瓦的新款,铂金壳的陀飞轮。你应该会喜欢。”
锦盒被谢之昀随手抛在丝绒沙发扶手上。
他探身,戴着薄鹿皮手套的手指,极其轻佻地一挑盒盖搭扣。
深蓝色天鹅绒内衬上,静静躺着一块腕表。
铂金表壳冷冽坚硬,表盘设计极其简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装饰。
唯有中央镂空处,那精密绝伦,如同微型宇宙星辰般永恒旋转的陀飞轮装置,无声地展现机械的巅峰美学与令人咋舌的价值。
冰冷,精密,奢华。
他嗤笑一声,指尖拈起表带,任由腕表垂落晃动。陀飞轮在光影下无声旋转:
“谢了嫂子。”
他目光舔过江雨蝶美好的下巴和白皙的脖子,薄唇微启,“陀飞轮精密复杂,滴水不漏。”
“就是这芯子,太过规矩,没点人味儿。”
江雨蝶愕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啪。”
谢云霆走过来。
干燥温热的手掌,平平盖在表盒上,连盒带表一同压实在沙发里。
动作干脆利落,充满力量。
他对谢之昀那充满恶意的目光和言语视若无睹,声音低沉平静:“走了。”
那只手旋即落在江雨蝶腰间,带着不容抗拒的保护意味和温热力量,稳稳地引领她转身,向厅外走去。
就在他们转身,即将步出正厅门槛的瞬间,江雨蝶的身体微侧向谢云霆。
她抬起手,指尖极其细微地拂过他西装的腰,动作流畅,看起来像是整理仪容。
她的嘴唇几乎贴到了他的耳廓,用只有他能捕捉到的急促而轻颤的气音,吐出两个字:“教书!”
那声音,充满了急切的希冀和孤注一掷的恳求。
谢云霆步伐都没有停,连眼神都未曾偏移半分。
仿佛,她真的只是在帮他整理西服。
但他揽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那力道是一个无声的坚决钳制。
他的手指在她腰侧用力按了一下,快如闪电,然后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那瞬间传递出的信息冰冷而清晰:噤声!
江雨蝶的心沉了下去,指尖的凉意蔓延。
她挺首脊背,任由他带着自己走出那令人窒息的正厅。
将身后那片冰寒的寂静和谢之昀若有似无的目光远远甩开。
暮色,将梧桐院小楼的窗格浸透暖金。
卸去钗环,江雨蝶坐在梳妆台前,镜中人眉眼间刻着深深的疲倦。
白日里强撑的镇定早己瓦解。
谢云霆走近。
他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片刻,镜中映出他沉静的眉眼。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是洞悉世事的了然:“刚才在门口,你想提去女校教书的事?”
江雨蝶身体微微一僵,从镜中看向他,点了点头,眼中有一丝未散的委屈。
“现在不能提。”谢云霆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微微俯身,双手落在她肩上,力道沉稳地帮她按捏着紧绷的肌肉。
“父亲那声‘一路辛苦’,是给你我的体面,认了你进门。但这体面,像初春湖面的薄冰,经不得一点分量。”
他的声音压得更沉:“你才嫁进府,脚跟还没在这青石板上踩实。”
“父亲重规矩,尤重‘体统’二字。去女校教书,在他眼中,多少算得‘抛头露面’,与谢家一贯的做派不同。”
“你此刻去提,还是当着全家人的面提,不是时机。”
他按摩的力道更轻柔:“雨蝶,你第一次向父亲提出请求,若是在这厅堂之上,在众人眼前被驳了……”
“父亲行事向来不容置喙,驳的可能极大。”
“再想提,千难万难。父亲定了性的事,从无转圜。”
“其他人在心中,也会掂量你说话的分量。”
江雨蝶心中一惊。
想到谢崇山的威仪与城府,她心下深知,云霆说的都是事实。
他叹了口气:“父亲的心思像深潭,难测深浅。投石问路,要挑风平浪静、西下无人的时候。”
谢云霆见她小脸苍白,转而一笑,安抚妻子:“你的心思,我记着。”
“等一个我与父亲独处的时机,我来提。纵使不成,也是我们父子私下之言,无损你的颜面和根基。”
他的声音不高,却磐石般笃定,“雨蝶,沉住气。有些事,还需水到渠成。”
江雨蝶听着他条分缕析,将公公那无声重压下的权力规则,人情分寸剥解。
镜中他沉静笃定的眼神,像定海神针。
将她心中那份因暗示失败而起的慌乱和委屈,一点点抚平,化为一种清晰的认知和沉潜下来的力量。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在他掌下真正放松下来,点点头:“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