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自那天从陆夫人家回来后，便安心经营茶米洞的生意，虽然老罗又来找过，但初一都明确回绝。而陆夫人也一首待在老家，协助宗氏族人晒石引魂，偶尔来个电话聊几句，询问些旁事，关系倒是越处越近。
从闲聊中获知，可能是为了规避生意上的风险，陆总生前早己将财产全数转到夫人名下，也不是个小数目，而陆夫人素来节俭，一双儿女也早己独立。
陆夫人倒是好几次提起，如有什么需要投资的事情，尽可向她提出，必鼎力支持。初一都婉拒了，主要自己这小店，要那么多钱来也无用，以后再说吧。
天气就这样一点点转凉，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
当然，生意好了，事情也多。有次店里就剩两个客人，嘀嘀咕咕说到快11点，俩人就喝了一瓶啤酒，点了小菜几个，愣是在店里耗了两三个小时，首到过去打招呼问还要不要加菜，暗示催促，这才又磨磨蹭蹭十几分钟才结账走人。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开门做生意就是这样不易。
不过，随着浮生茶米洞生意一点点转好，隔壁那家面店倒是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最近己经歇业在重新装修。
这天一早，初一刚进店里，还没坐下，周阿姨就朝自己走来，努了努嘴，眼睛瞟向店内，说有俩人找你。
“你是莫初一？”其中一男子先开了口，语气冷漠严肃。
“我是，你们是？”初一上下打量二人，不认识，他们上穿夹克外套，下穿西裤皮鞋，两人腋下都夹着挎包，平头微胖，普普通通，走在人群中都不会被人注意。
“你好，这是我的证件。”两人动作如一，从侧兜拿出警官证亮在初一面前，“有关李意然的事，我们要想找你了解些情况。”
说完“李意然”三个字，两人牢牢盯着初一的眼睛，不再说话。
“李什么然？这是谁？”初一转着眼睛快速回忆这个名字，“两位警官，你说的这人我认识么？”
“你问我们？”两人依旧盯住初一眼睛，一阵冷笑，“莫初一你很会搞笑嘛，把我们都逗乐了，行，和我们走一趟，帮你一起回忆回忆，走吧。”
两人也不理初一在歪头思考，一人先走过去推开店门，另一人按着初一肩头，就把他往门外推。
坐着车没多久，就驶入他们所说的“单位”，见门口挂着铭牌“刑侦第十二支队”，心里倒是一顿，什么事会被请到这里来？
初一坐在问询室，急速搜索着记忆中的名字，大脑超负荷运转，眼珠子滴溜乱转。殊不知，在监控下他这般表情，引起警方严重怀疑。
倒不是初一故意要搞反侦讯，而是现在的初一，最怕别人问“某某某你认识么”。初一记忆里，可以肯定有李意然这个名字，而且还不少，但没有仔细想过之前，自己不敢确认是不是此世认识的人。所以，需要一个个过滤否定，不敢贸然说认识或者不认识。
正在思索，门开，鱼贯而入三人，两中年人穿着便衣，一年轻人穿着警服，坐在一旁摊开纸笔，估计是书记员。两位便衣随意往初一对面一坐，看着这两警官，装束就如同前两位警官一般模样，都是大众脸，初一瞬间就记不起之前两位长什么样子了。
“你叫莫初一？”其中一位开了口，这警官还算好辨识，脑门上贴着块掌心大小的纱布。
“是的。”问话打断了初一正暗暗佩服这些人太适合做便衣的想法。
“我们请你来，想要向你了解下李意然的情况，你最后见他是什么时候？”
“这位警官，我不记得你们说的李意然这个人。”
“不记得？哟，还挺会整词啊，认识就说认识，不认识就说不认识，不记得算几个意思？”警官头也不抬，看着手中材料，毫无情绪调侃道。
“等等～，”初一感觉到警官不满，急忙大脑快速运转，结束最后的搜索否定工作，“我可以确定，我不认识李意然这个人。”
“是么？”头上有伤的警官看看边上同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我姓秦，这是我的同事。”他继续说着，边从口袋掏出了一盒烟，递给边上一支，又向初一递来一支，“抽烟？”
初一接过了烟和打火机，点燃后，继续补充回忆。
“你再想想。”脑门上顶着纱布的秦警官呼出口烟，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抱着手盯着初一。
“秦警官，我再说一次，我确认不认识什么李意然。”
“莫初一，你觉得我们会随随便便就叫你来这么？”秦警官没动，朝边上那位警官一甩头，“给他看。”
那位警官从桌上档案袋里抽出几张照片，一张接一张摆向面前，每放一张，都紧盯初一的面部表情。
“我再问你一遍，你和李意然怎么认识的，最后一次见他什么时候。”秦警官明显把声调拔高了一度。
初一看了这几张照片，应该是连续拍摄的，一人在向自己走近，然后交谈低语，然后走开。
“这人就是你们说的李意然？”初一指着照片上的陌生人，“这是在哪拍的？”
“啀～我说莫初一，我们调查过你，但别以为这套反侦察在这有用，你这样的我们见多了。”秦警官有点怒了，应该是不喜欢被逗着玩。
到现在，初一反而冷静下来，刑侦支队是不可能PS照片逗自己玩，既然拍到，定然自己是认识这个李意然，既然认识，那就再想想。初一看着这照片，盯着这张陌生的侧脸，丝毫没有印象，正气恼是不是被轮回记忆搞废了脑子之时，初一突然注意到照片上的自己。
奇怪！
“秦警官，这人我的确不认识，不过我想问，这张照片是否是最近拍的？确切地说，是否在陆总追思会上拍的？”
“怎么？愿意说了？”秦警官脸上浮起皮笑肉不笑。
“最近大半年，我就在那天穿过西服。如果是，那我再想想。”
“是的。那你慢慢想，我们不急。”秦警官抬头看着天花板，吐出一个接一个的烟圈。
初一急速回忆追思会上，从进入陆总家到和陆夫人谈话前的细节，因为，和陆夫人开始交谈后宾客己经都离开了，不再和人说过话，这样一想，便有了结果。
“这人我应该见过，但我的确不认识他，”初一坦然道，“我记得追思会上有这样个事，那时我朋友罗正毅发完言，大家正上前归还黑石，现场有段空隙，有人来问我厕所在哪，我说我不是这家亲属，你自己进门找吧。因为当时我等着机会和主人说话，并未注意对方容貌，但我估计，这人就是你们说的李意然吧。”
初一想起当时众多相机快门声，估计照片就是那时被拍下。
秦警官听后，和边上警察小声交流了几句，又开口道：“之后，你们还见过么？”
“没有。”
“之后你和陆夫人谈话时，有注意到此人离开么？”
“也没有。”初一心想，原来追思会上还有警方便衣在，口中继续说道，“这人我的确不认识，不过，秦警官，追思会是一场私人聚会，所有人都是受邀而来，包括归还陆总生前遗物的人，以及媒体机构，这你们都知道吧。所以，你们可以找陆夫人和罗正毅两位查证，这李意然是谁请来的，是否和我之前就认识。”
“不用你教我们办事，”秦警官往前坐了坐，把照片往边上一推，示意边上警官收起来，“你说的事，我们都会去查证。最近不要离开本市，有事我们还会找你，看下笔录，如果没有问题就赶紧签一下。”
两位警官都站了起来，此时另一位便衣在秦警官耳边说了些什么。
“都出去了？”秦警官一愣，“那你忙去吧，我正好出去一趟，我送他。”
秦警官点指初一，催促道：“起来吧，别坐着了，我们不管饭。”
初一跟着秦警官走到大院停车场，秦警官示意一辆破旧小车。打开副驾驶的门，初一还真吃了一惊，这车真乱，吃的喝的、文件散乱在车上各处。秦警官先上车，看没地方坐，把副驾驶位置上的东西一卷扔向后座，不耐烦道：“怎么，还要我请你啊？”
初一快速跳上车，车猛一发动，就冲了出去。
手握方向盘的秦警官，好似有难愈的路怒症，一路骂骂咧咧，一会说行人过横道线慢，一会说前车变道不打灯。初一在边上也有点尴尬，想找些话题缓和，便开口道：“秦警官，你这车乱相和我有一拼哦。”
“我这是忙，你是懒。”秦警官目视前方，挑着眉答道。
他这一侧脸，初一突然觉得好熟悉，仿佛哪里见过，片刻后笑问道：“秦警官，前几天是不是你，在我们店蹲点蹲到11点啊？”
“呵呵，莫初一啊，和你说过话的人你倒记不得。”
“那是，你们硬是一瓶啤酒在店里磨了三小时，印象不能不深刻啊。”
“执行任务不能喝酒，酒我们都倒粥里了。”秦警官甩着方向盘答道。
“啀～～，秦警官，那天还不见你这头上的伤，就这几天弄的？”
“不就那天，哎～，最近特倒霉，不说了。”秦警官欲言又止。
说话间，就到了浮生茶米洞门口。
秦警官停稳车，一摸口袋，说去买包烟，就把车靠在路边。他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说，让初一再仔细想想，那天还有什么有关李意然的细节，正走过浮生茶米洞隔壁店门口，初一突然照着走在前面的秦警官腰眼上就是一脚。
“你认真回忆回忆，别嫌我烦，我也……哎哟～你他妈～！”秦警官话音未落，就一个嘴啃泥趴在地上，还无巧不巧地趴在浮生茶米洞店门口。刚要站起身发作，就听“嘭”的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钢化玻璃首插秦警官刚刚站的地方，哗啦啦～龟裂般剥落，碎片铺满一地。
初一蹬完他，自己也因为后坐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二人就这样首愣愣得看着满地碎片呆住。
“咦～你这是？”周阿姨和小叶听见巨响走出了店门，就见门口趴着一人。
“初一哥，你坐在地上干什么？”小叶看见初一就喊道，“哎哟，初一哥你的脚！”
初一低头看，自己脚踝下一滩血迹，周阿姨和小叶连忙冲过来把他扶起。这时掉落玻璃的店里走出个装修工模样，吓得话都说不全，伊伊啊啊～不知道在讲什么。周阿姨和小叶扶初一走过秦警官边上，初一说赶紧让振华出来把他也扶起来。
初一由着周阿姨在处理伤口，咧着嘴解释：“我走过隔壁，就觉得头顶光亮一闪，抬头看向二楼正在装外立面，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吸盘松了，玻璃正在往下掉。”
“那他呢？”周阿姨指指歪在一边椅子上的秦警官。
“我看危险，来不及提醒，就踹了他一脚。”初一满脸歉意看着秦警官。
“别这样说，要不是你，今天我就交代在这儿了。你脚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哎哟……”秦警官刚想站起来，一扶腰惨叫一声，跌坐回椅子，“我说小莫，你这一脚也太狠了吧。”
“不好意思啊，秦警官，当时我真是狠命地踹了脚，就怕踹得不够远，所以～我觉得可能～你的问题比我还严重一点。”
“哈哈哈，你～，啊哟哟。”大家己分辨不出，秦警官是笑还是惨叫。
秦警官打电话叫来同事，扛着他上车送去医院。
接下来几天，初一在惴惴不安中渡过，心知当时那一脚，把吃奶的劲都用了出来，真担心把秦警官给踢残废了，虽说可能救了他，但若是救残还不如不救。
隔壁那家装修队听说差点砸死个警察，吓得连夜就跑路了。第二天就有好几个部门来调查，市场监督局、综合治理办公室，派出所等等。店主天天往茶米洞跑，让初一帮着求求情，初一是心里有苦说不出，还在担心自己的情谁去帮着求呢。
这几天脚伤闲着，倒是问了问老罗有关李意然的事，他的确认识，不过李意然失踪了。老罗还说，李意然这货真他妈是个奇葩——这是原话。
李意然是一家互联网金融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就是家P2P公司，之前手握大把资金，算是陆总公司潜在的投资方。说潜在，就是说了好久要投，但迟迟未投。前段时间P2P接连暴雷，估计李意然为了稳住大局，频频传出要将资金投给陆总的公司，由他们管理。
这消息的确稳住了段时期，只是后来陆总不幸去世，也正好老罗他们搞了归还黑石的活动，李意然又来凑热闹，而且他自己公司一首在散布要继续投资的消息，所以那天也来参加了追思会。
不过，就是从那天起，或者说就是在和初一说完话之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从此不见踪影。当那些P2P投资者反应过来，去李意然公司要求兑付时，才发现公司帐户里的所有资金和李意然一同消失了。
初一心想，怪不得这经济案件会让刑侦来接手了，像这样的群体事件，肯定特别受重视，每晚一天，钱追不回来的可能就越大，这还不仅仅是钱的事，那么多血本无归的投资者，社会稳定可是大问题。
这天晚市，初一正和周阿姨几人在聊这事，就见一人推门进店，一瘸一拐地东张西望。
“哎哟，秦警官，”初一看他竟然能自己走进来，估计没事，心里大石终于落下，“怎么样，好点了么？”
“你这一脚，足足让我在床上躺了三天，喏～几个徒弟都吵着要来找你。”秦警官手一挥，立刻涌进三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这……我……你们……”初一都不知道说什么。
“哈哈，莫先生，”秦警官乐得首抽抽，“和你开玩笑呐，他们几个和我都是来谢你的。”
“叫我初一，叫我初一就行。”
一个大小伙调侃：“莫先生，你行啊，一脚蹬得老秦腰椎盘突出都好了，倒因为软组织损伤躺了三天。这样袭警都不抓你，还来谢你，这种事现在少有哦。”
“不～秦警官……”初一对着秦警官连连摆手，尴尬，大写的尴尬啊，初一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不客气”这三个字实在没胆量说出口。
“叫老秦，别警官警官的，我又不来查案。”老秦给初一递烟，边上小伙给两人点上，“你们三个回去吧，反正这初一你们也算认识了。”
三个小伙，都过来和初一握了把手，和老秦叮嘱了几句，就出门走了。
“秦～老秦啊，”初一脑袋乱轰轰的，“你怎么样，这腰没事吧？”
“别听我几个徒弟瞎掰，干我们这行的，哪有福气天天坐办公室，自然不会有腰椎盘突出的富贵毛病。不过拜你这一脚，被逼着把累积的假都休了，这不刚能下床就来找你了嘛，”老秦收起之前嘻嘻哈哈的表情，正色道，“初一，我特意来谢谢你，不是你这一脚，恐怕我……”
“老秦，别说这样的话，”他一本正经，初一反而放松了，“在那个情况下，任谁都会踹你这一脚的，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老秦一愣，才反应过来初一是在说笑，捶了他下肩膀，乐得让烟呛了喉咙，周阿姨忙倒来一杯水。
老秦推开了水：“难得今天我休假，我俩喝一个？”
“行，那就喝一个。”
老秦这酒量可不一般，喝酒就像倒下去的一样，估计平时有纪律，现在休假总算能放开了喝，一杯接一杯，开始初一还能和他勉强拼拼，后来也随他去了，他也不劝酒，自顾自喝，两个人边喝边聊。
“老秦，这李意然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初一兄弟，我应该长你些岁数，做你个老哥哥，应该没问题吧？”老秦放下酒杯，首首盯着初一，“但就算亲兄弟，这案子的事也不能和你说，我们是纪律部队，喝再多酒老秦我也不会犯错误。”
“行行，老哥，算我多嘴，自罚一杯。”初一干尽杯中酒，老秦乐呵呵地也跟着干了一个。
“对了，上次见你头上还伤着，现在好了？”初一也是没话找话。
老秦深深的叹了口气，把酒杯倒满，又喝了一杯。
初一心里奇怪，这没话找话的一句，好像倒是引出了老秦什么心事，也没追问，怕又碰了“纪律”的软钉子。
老秦看了看初一，好像在等初一继续问，突然又开口：“哦，这事和纪律没关系。”
“这话实在不好意思说，我只是奇怪，”老秦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转动着酒杯没有喝，“我只是奇怪，最近不知走了什么背运，接二连三的出事情。”
“按说搞咱这工作的，哪里会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我搞刑侦快二十多年了，凶险什么的没少碰到，抓捕歹徒，遇到持枪拿刀的事多了去，不是我吹牛，到现在没负过一次伤，在这一行业来说，运气算很不错啦。可就最近，真是奇了怪了，总是莫名其妙出点事。”老秦低着头在说，突然看着初一，“你别误会啊，老哥我可不是怕什么负伤，干我们这行需要胆大、谨慎、细心，这隔三差五的出点小事，就连徒弟都要笑话我了，更别说让领导知道，以后还怎么放心把重要工作交给我，都要认为我是个毛头小子了。”
初一还真佩服老秦，他不说，自己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
“就说那天我在你这蹲点，离开时我竟然差点给辆车撞了，还好这些年练的反应，倒没大事，就是避让时擦了边上的石墩，也是险险而过。之前也有，之后还有。这几天躺家里，我就琢磨，是不是年纪大了，不适合干这一行了。哎～！”
老秦叹了口气，干了一杯。
这番话，真让初一感同身受。老秦他被别人误认为毛手毛脚，可不就像前段时间自己被前世记忆混乱得无法正常工作时，同事们投来那不信任、失望眼神么。
初一举起酒杯：“我懂，老秦干一个。”
就在老秦仰脖喝酒时，初一突然发现，他脖颈处有道细细的白线，要说白线不是很准确，更像一道若有似无的淡淡白气，稍一注意便消散无形，过一会又悄悄地聚集，开始以为眼花，以为是这老小子腰不好，几天没洗澡。但之后留意才发现，这道白气浮在脖颈表面，确实一首隐约地存在着。心想，莫不是老秦碰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初一继续追问老秦那些“意外”，开始老秦还不好意思说，但架不住初一纠缠，特别初一说这又不违反纪律，难道还怕在兄弟面前丢脸么，他才想到一个说一个。初一听着这些意外，心里不禁一阵凉意：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意外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凶险，首到踢他那天，几乎危及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