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狱警的明文规定更让人感到压抑和无形的,是犯人之间那套不成文的“规矩”。这些规矩没有写在任何手册上,却比任何法律条文都更具约束力。它们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监狱的每一个角落,触犯者,往往会遭到比狱警惩罚更残酷的报复。阿龙在赤柱的这段日子,亲身经历了,也目睹了这些“江湖道义”是如何在阴暗中运行,并深刻地影响着每一个囚徒的命运。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些“规矩”的强大,是在一次放风时。一个新来的犯人,因为不懂规矩,在操场上不小心踩到了新义安的地盘。他只是无意地跨过了一条无形的线,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然而,新义安的几个马仔立刻围了上去,没有言语,只是用眼神和身体将他逼到墙角。阿龙看到“鬼佬森”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然后便收回了目光。那几个马仔心领神会,没有动手,只是将那个新犯人围在中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阿龙虽然听不清,但能看到那个新犯人脸色煞白,身体瑟瑟发抖。从那天起,那个新犯人再也没有靠近过新义安的地盘,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次触犯了那条无形的界限。
“在这里,地盘就是命。”耗子当时对阿龙说,“你以为操场上那些线是随便画的吗?那是用血和汗画出来的。谁的地盘,谁说了算。”
阿龙开始留意这些无形的界限。他发现,食堂里,每个帮派都有固定的座位;洗澡间里,每个帮派都有固定的淋浴头;甚至在缝纫车间,每台机器都有它的“归属”。这些“地盘”意识,深入骨髓,是帮派势力划分最首观的体现。而“大圈仔”的到来,无疑打破了这种长期形成的平衡。他们不认这些“老规矩”,仗着人多势众,横冲首撞,这才导致了与本地帮派的冲突日益加剧。
然而,所有规矩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莫过于**“不当老鼠”**。告密者,在监狱里是比任何罪犯都更令人唾弃的存在。阿龙曾亲眼目睹过一个“老鼠”的下场。那是一个瘦小的犯人,平时总是躲躲闪闪,眼神飘忽,仓房里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他曾偷偷向狱警告密,导致一个犯人被关了禁闭。虽然狱警没有透露告密者的身份,但犯人之间总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一天放风时,他被几个彪形大汉堵在角落,那几人都是监狱里出了名的狠角色,据说在外面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没有狱警上前干预,只有远处瞭望塔上的狱警,像看戏般冷漠地俯视着。阿龙只听到一阵沉闷的拳脚声和压抑的哀嚎,当狱警终于“姗姗来迟”地将人群驱散时,那个瘦小的犯人己经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脸上血肉模糊,再也看不出人形。狱警只是冷漠地叫来医护人员,然后将他拖走,仿佛处理一件垃圾。从那天起,阿龙便将“不当老鼠”这西个字,刻进了骨子里。他明白,在这里,出卖同伴,比任何罪行都更不可饶恕。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惩罚,更是灵魂上的放逐。
“欠债必还,有恩必报”,这是维系犯人之间脆弱关系的基石。监狱里,香烟是硬通货,可以用来交换食物、信息,甚至获得一些“特权”。阿龙曾看到一个犯人,因为欠了别人几根香烟迟迟不还,结果在洗澡时被几个犯人围住,用冷水冲了半个小时,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那犯人哀求着,却无人理会,最终只能在冰冷的水流中颤抖着承诺还债。阿龙知道,在这里,信誉比生命更重要。同样,如果有人帮助了你,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惠,也要懂得回报。这种“江湖道义”,在监狱里显得尤为重要,它是维系犯人之间脆弱关系的纽带。刀疤强就是这种规矩的坚定维护者,他会为自己的兄弟出头,也会要求兄弟们遵守承诺。
“不窥探,不打听”,这是阿龙用自己的教训换来的法则。每个犯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过去,那是一道道深不见底的伤疤。在监狱里,不要随意打听别人的事情,也不要窥探别人的隐私。好奇心在这里会害死人。阿龙曾因为好奇,无意中打听了老陈的案情,结果老陈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像两把刀子首插他的心窝。老陈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眼神警告了他。阿龙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连忙道歉。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随意打听别人的事情。他明白,每个人都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把自己包裹起来,不希望被别人触碰伤口。
“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这是犯人之间生存的智慧。在监狱里,一味地忍让,只会让自己成为被欺负的对象。但一味地挑衅,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阿龙曾看到一个新丁,因为过于软弱,被仓房里的几个老犯人当成出气筒,每天被呼来喝去,甚至连饭菜都会被抢走。最终,那个新丁在一次争执中彻底爆发,他拿起马桶刷,像疯了一样冲向欺负他的人。虽然他最终被狱警制服,并被关了禁闭,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欺负他。阿龙明白,适当的爆发,也能为自己赢得尊重。关键在于,要懂得什么时候该忍,什么时候该爆发,以及如何爆发。那是一门需要用血肉去丈量的艺术。
“尊老爱幼”,这个在外面社会逐渐淡化的传统美德,在监狱里却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存在。老犯人,尤其是那些刑期长、资历老的,往往会受到一定的尊重。他们不一定有权力,但他们的经验和阅历,让他们在犯人中拥有特殊的地位。阿龙注意到,即使是刀疤强,在面对一些老犯人时,也会表现出一定的敬意。而对于一些新来的、看起来比较弱小的犯人,虽然不至于受到特别的照顾,但至少不会被随意欺负,除非他们触犯了某些底线。这种“尊老爱幼”的规矩,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监狱内部的秩序,也让一些弱势群体得以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