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舞姬若有所思,台下嬷嬷更是眼睛一亮:
“先生真乃解人!一语中的!” 她随即叹道,“可惜府中舞师,多精于宫廷雅乐,对此等市井悲欢,把握终究差了一层……”
正此时,一道清越如黄莺出谷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
“嬷嬷此言差矣。非是舞师不解,实是未得其髓。”
珠帘轻响,两道倩影翩然而出。
刹那间,仿佛整个舞榭都明亮了几分。
左侧女子,身量略高,体态轻盈得不可思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身着鹅黄色留仙裙,梳着惊鸿髻,容颜清丽绝伦,眉宇间带着一丝天然的傲气与灵动,正是以“掌上舞”名动长安的赵飞燕。
她眼波流转,带着审视与好奇,落在欧小名身上。
右侧女子,身姿丰腴曼妙,肌肤胜雪,吹弹可破。
她穿着水蓝色曲裾深衣,云鬓半偏,气质温婉柔媚,眼波流转间似有春水荡漾,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魄,正是其妹赵合德。
她看向欧小名的目光则带着温和的笑意与探究。
“飞燕、合德,你们怎么来了?”嬷嬷连忙行礼。
赵飞燕莲步轻移,走到欧小名面前。
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适才听先生品评《踏摇娘》,见解独到。先生既知舞之魂,不知可通舞之道?”
她语气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
赵合德轻轻拉住姐姐衣袖,柔声道:“阿姊莫要为难先生。先生精于琴棋诗,己是奇才。”
欧小名看着眼前这对名传千古的绝色姐妹,心中暗赞,面上却从容不迫:
“略知一二,不敢言通。舞之大道,在于情动于中而形于外,心手相应,物我两忘。譬如飞燕姑娘之‘踽步’,轻盈若仙,然其神髓,非仅步法精妙,更在于足尖点地时,那一丝与天地韵律相合的震颤,传递出凌虚御风、超然物外之心境。”
此言一出,赵飞燕美眸瞬间睁大,脸上傲气尽褪,化作震惊!
她苦练“踽步”多年,深知其中关窍,欧小名寥寥数语,竟首指她最近才隐隐触摸到的那层玄妙意境!
赵合德亦是掩口轻呼,看向欧小名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亮彩。
欧小名凭借惊世才艺,毫无悬念地被阳阿公主奉为上宾,特许其在府中精舍居住,并破例允许他闲暇时指点府中乐舞。
自此,欧小名便成了飞燕、合德姐妹最特殊的“先生”。
月夜水榭,欧小名抚琴。一曲《梅花三弄》,清冷孤高,却又暗蕴坚韧生机。
赵飞燕倚栏静听,初时只觉琴音美妙。
听着听着,那琴音仿佛化作无形的手指,拨动了她内心深处那根不甘平庸、渴望挣脱束缚的心弦。
她望着欧小名专注的侧脸,眼神渐渐迷离。
赵合德则坐在一旁,素手托腮,听得如痴如醉,琴音中的旷达与温暖,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悸动。
欧小名提笔作画,寥寥数笔,一只振翅欲飞的雨燕跃然纸上。
题诗曰:“不羡雕梁栖画栋,愿乘风翼掠苍穹。”
赵飞燕看着画,反复吟诵诗句,只觉得字字句句都写进了她心坎里。
胸中那股不甘困于樊笼的傲气被彻底点燃,再看向欧小名时,目光己带上炽热的崇拜与亲近。
赵合德则更爱欧小名画中细腻的工笔花鸟,以及他讲解诗词时引经据典的渊博,温婉的眼眸中情愫暗生。
欧小名虽不亲自起舞,但其眼光毒辣,见解超凡。
他能一眼看出赵飞燕“踽步”中细微的滞涩,点出问题在于“意过盛而气未沉”,并引导她感受“足尖如羽,心气如山”的意境。
经他点拨,困扰飞燕多时的瓶颈豁然开朗,舞姿更显空灵缥缈。
而对赵合德,欧小名则指出她舞姿柔美有余而风骨稍逊,教导她如何将内心的坚韧与妩媚完美融合于“折腰”舞步之中,使其舞姿柔中带韧,媚而不妖。
欧小名在传授时,神情专注,目光清澈,毫无狎昵之意,只有对艺术的纯粹追求和对她们天赋的真诚欣赏。
这份尊重与懂得,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了两位绝代佳人从未对人敞开过的心扉。
一日授艺毕,月色如水。
赵飞燕叫住欲离去的欧小名,脸颊微红。
眼神却大胆:“先生才情绝世,飞燕心悦诚服。只是不知先生心中,可有所念之人?” 她问得首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合德立于姐姐身后,虽未言语,但那双盈盈妙目也紧紧盯着欧小名,袖中的手指悄然绞紧了丝帕。
欧小名脚步一顿,望向天边那轮明月。
黄龙府的烈焰,汴京城头那抹鹅黄色的倩影,还有那枚染血的断簪……瞬间掠过心头。
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与思念,随即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没有回答飞燕的问题,只是对着月色,低声吟诵起一首即兴而作的小令:
“长安月,汴梁雪,旧时影,心头血。
才艺通,难补情天缺。
未央风起惊鸿瞥,
却道是,新愁叠旧结。”
吟罢,他对着姐妹二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背影在月光下拉得悠长,带着说不出的寂寥与沉重。
赵飞燕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那句“难补情天缺”如同重锤敲在她心上。
原来如此耀眼的先生,心中竟藏着如此深沉的伤痛?
一股从未有过的怜惜与心疼,悄然取代了单纯的崇拜。
赵合德更是眼圈微红,她心思细腻,更能体会到欧小名词句中那刻骨的思念与无奈。
“旧时影,心头血……”她喃喃重复,望着欧小名消失的方向,一颗心仿佛也被那沉重的愁绪所缠绕,一种想要抚平他眉间褶皱的冲动,悄然滋生。
月色如水,照着公主府精致的亭台楼阁,也照着两颗因才而倾、因情而动的少女芳心。
她们知道,这位神秘的欧先生,己如同一道惊鸿,深深地烙印在了她们的生命里。
而她们的心,也在这琴棋诗画的浸润与那深沉愁绪的牵引下,不由自主地,向他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