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西安还浸在料峭寒意里，玻璃窗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星耀集团大楼的幕墙蜿蜒而下，将陈振东的倒影割裂成破碎的光斑。他捏着那份烫金协议的手指微微发颤，纸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儿时在灞河冰面摔倒时，掌心贴住冰棱的刺骨。会客室里的中央空调发出老旧电器特有的嗡鸣，混着周正雄特助皮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嗒嗒声，像极了老家庙会里催命的鼓点。
“陈总考虑得如何？” 特助第三次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显微镜般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周总说了，只要合作愉快，未来整个西北文旅 IP 的法务外包都能交给中智信源。” 对方端起骨瓷茶杯轻抿，杯沿与牙齿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这个动作让陈振东想起冰峰集团刘厂长喝酒时豪迈的碰杯声，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在他脑海里剧烈冲撞。
陈振东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的凉茶，杯底沉淀的茶叶渣早己泡得发白，像极了他此刻混沌的思绪。昨夜在办公室加班的场景突然闪回：满地散落的客户档案被台灯照亮，那些用红笔圈出的与星耀集团业务重叠区域，此刻仿佛都化作了狰狞的獠牙。百叶窗缝隙漏进的阳光在协议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他恍惚间觉得这像是某种不祥的卦象，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抉择。
“共享数据涉及客户隐私。” 陈振东将茶杯重重搁在茶几上，杯底与玻璃碰撞的脆响惊得特助眉梢微挑，“就算我同意，那些和我签了保密协议的企业，能答应吗？” 他的声音不自觉提高，带着连日熬夜的沙哑，想起在陕鼓集团车间的那三个通宵 —— 油污沾满工装，困极了就用冷水浇头，和工程师们为了一个专利参数争得面红耳赤。此刻特助那句 “难缠的小企业” 像根刺，扎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特助慢条斯理地从鳄鱼皮公文包抽出补充条款，纸页摩擦发出沙沙声响，仿佛春蚕啃食桑叶。“这是特别约定，星耀承诺绝不泄露任何商业机密。” 他故意停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金袖扣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陈总应该清楚，和我们合作，可比应付那些难缠的小企业轻松多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陈振东太阳穴上。他想起冰峰集团的庆功宴，刘厂长用布满老茧的手搂着他肩膀，往他碗里夹着油泼辣子拌的裤带面，非让他喝干那碗西凤酒才肯签合同；还有德发长饺子馆的王老板，亲自端来刚出锅的饺子，蒸汽模糊了眼镜片，却热乎了心窝。这些画面与特助傲慢的神情交替闪现，让他攥紧了拳头。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白小俊发来的消息。陈振东低头解锁的瞬间，余光瞥见特助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他的表情变化。“小心星耀，他们最近在收购西安老字号的商标使用权。” 短短一行字，让他后背渗出冷汗，仿佛又回到盛唐重工那场惊心动魄的专利官司，法庭上对方律师虎视眈眈的模样如出一辙。
“这样吧，” 陈振东强压下内心的波澜，将协议推回去时，指腹在烫金字样上多停留了半秒，“给我三天时间，我得和团队商量。” 他起身时带倒了椅子，金属椅腿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打破了会客室令人窒息的沉默。
特助收起文件，西装下摆带起的风卷得桌上便签纸哗哗作响。“周总向来欣赏痛快人，陈总别让我们等太久。” 电梯门合上的刹那，陈振东看见对方在玻璃倒影里整理领带，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让他想起老家城隍庙前算卦先生摇晃的铜钱，仿佛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回到中智信源的办公室，陈振东瘫坐在真皮沙发里，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够到墙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他摸出烟盒，才发现只剩最后一根皱巴巴的香烟。打火机火苗在防风罩里摇晃不定，就像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思。拒绝星耀，意味着放弃足以让公司腾飞的巨额利益；答应合作，却可能亲手毁掉这些年在西安企业圈用血汗换来的信任。
深夜的办公室寂静得可怕，只有电脑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蓝光映着陈振东发青的胡茬，他打开加密硬盘，调出星耀集团的商业版图。鼠标滚轮突然卡住，一张泛黄的照片跳了出来：去年在秦创谷的小办公室里，他和几个初创企业创始人挤在一起吃泡面，墙上用胶带贴着歪歪扭扭的 “改变世界” 标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青涩却炽热的笑容。那时的梦想多么纯粹，不像现在，要在利益与良知间艰难抉择。
手机再次震动，是妻子打来的视频通话。画面里，女儿举着满分试卷在镜头前蹦蹦跳跳，马尾辫上的蝴蝶结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爸爸快看！” 女儿清脆的声音让陈振东眼眶发热，妻子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老陈，你答应女儿的家长会，可不许再爽约了。” 背景音里，厨房传来炒菜的滋滋声，混合着熟悉的饭菜香，让他想起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妻子总会留一盏灯，温着一碗热汤。
特助那句 “轻松多了” 再次在耳边回响。是啊，若能傍上星耀这棵大树，或许能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女儿可以去读贵族学校，妻子也不用再为房贷操心。但他望着屏幕里温馨的场景，想起冰峰集团刘厂长临别时塞给他的一包柿饼，德发长王老板硬塞进行李箱的手工饺子，突然觉得有些东西比金钱更珍贵。
窗外的钟楼传来沉闷的报时声，己是凌晨两点。陈振东在电脑上新建文档，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许久，终于开始打字。光标在黑暗中不停闪烁，他知道，自己要走的不是别人规划好的路，而是要在这暗流涌动的商战里，为信任他的企业，也为自己的良心，蹚出第三条路。晨光微熹时，文档里密密麻麻的字迹，勾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 建立西安本土企业知识产权联盟，用团结的力量对抗资本的侵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