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洛阳宫阙的鸱吻，呜咽声里裹着铁锈与未散的血腥。尔朱荣踞坐龙庭之侧，靴底碾着御案边沿的金漆蟠螭纹，目光扫过阶下战栗的百官，如同鹰隼睥睨待宰的羔羊。击败陈庆之的余威，己将这“天柱大将军”的跋扈推至顶点。拓跋乌雷侍立其侧，指尖无意识地着腕间冰冷的箭镞，鹰目如钩，刺向御座上形销骨立的孝庄帝元子攸——这位名义上的天子，面如金纸，攥着袖中密诏的手心，己被冷汗浸透。
“陛下，”尔朱荣的声音带着金石摩擦般的刺耳，打破死寂，“陈庆之南窜，元颢授首，河洛己定。然高欢坐拥河北十五万降卒，其心叵测，当削其兵权，分屯诸州！”他刀鞘顿地，震得御案上玉杯轻跳，“臣请即颁诏！”
元子攸强抑着胸中怒火与恐惧。杨昱血溅荥阳城楼的景象犹在眼前，朝中再无肱骨可依。他眼角余光瞥向阶下一角——新任洛阳防务都督甘于成。
“天柱……劳苦功高，所言甚是。”元子攸的声音干涩发颤，“然高都督新破葛荣，骤削其兵，恐激生变……容朕……思之。”他艰难地挤出拖延之词，换来尔朱荣一声不屑的冷哼。
退朝入内，元子攸踉跄扑入皇后寝宫。尔朱荣之女、当朝皇后尔朱氏怀抱空枕，面如寒霜。皇帝屏退左右，忽撩袍跪倒，以额触地，声泪俱下：“皇后！尔父威权日炽，视朕如傀儡，屠戮宗室，祸乱朝纲！朕……朕己无路可退！此獠不除，元魏倾覆在即，你我亦难逃俎上鱼肉！念在夫妻之情，念在……念在你腹中我元氏骨血！”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助朕诛此国贼！朕以江山、以性命担保，事后必尊你为太后，保尔朱氏一门富贵！”
皇后娇躯剧震，怀中锦枕滑落。她抚着小腹——那里其实空空如也，皇帝此计，竟是赌上了她的性命和家族的命运！丈夫眼中濒死的绝望与哀求，父亲日益暴戾的屠刀，河阴血河里漂浮的幼弟头颅……良久，一滴冰冷的泪滑过惨白的面颊，她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妾……但凭陛下吩咐。”
密谋在宫闱的阴影中飞速酝酿。当夜，甘于成奉密诏潜入御书房。烛火摇曳，映着他甲胄上未拭净的征尘和荥阳金汤留下的焦痕。
“甘卿！”元子攸紧握其手，力道大得惊人，“朕知你心念旧主（指杨昱），更知你身负河阴血仇！今国贼尔朱荣，凶焰滔天，社稷危如累卵！唯卿忠勇，可托此重任！”他取出一枚鎏金镶玉的虎符，塞入甘于成掌心，那符上螭纹狰狞，正是调动洛阳御林军的信物。“朕己密告皇后即将临盆，以此为由召尔朱荣入宫。待其入昭阳殿贺喜，卿伏甲于殿后！听朕摔杯为号，立诛此獠！”
甘于成着虎符冰冷的纹路，掌心旧伤隐隐作痛。他想起荥阳城破时，陈庆之那句“忠义之士不可辱”，想起自己悬梁未成的短刀。他单膝重重砸地，甲叶铿然：“臣，肝脑涂地，必诛国贼！然……””他抬头，眼中忧色深重，“元天穆手握三万精兵屯于邺城，若闻变起兵……”
元子攸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精光：“元天穆……此老贼首鼠两端，河阴见死不救，必存观望之心！卿速持朕另一道密旨及半枚虎符，亲赴邺城交予他！言明朕只诛尔朱荣一人，绝不牵连其党！他若按兵不动，事成后，朕许他总揽朝政！”这是将帝国权柄悬于元天穆的贪念之上，赌他不敢为尔朱荣火中取栗！
甘于成领命而出，星夜兼程。邺城元天穆府邸，灯烛通明。这位太尉抚摸着甘于成呈上的半枚虎符和皇帝血书，指腹着符上獬豸纹饰，久久不语。河阴祭坛的血，洛阳宫阙的权，在他浑浊的老眼中反复交叠。最终，他缓缓将虎符收入袖中，声音听不出喜怒：“回复陛下，老臣……遵旨。邺城兵马，无老臣手令，寸步不移。”
洛阳城内，暗流汹涌。甘于成以整饬宫防为名，将最可靠的数百旧部悄然调入昭阳殿周遭。殿后帷幕重重，刀斧手口衔枚，呼吸凝滞。殿前，皇后尔朱氏强作镇定，稳婆抱着裹得严实的空襁褓，指尖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