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陈家村涂抹成一片温暖而苍凉的橘红色。
苑易和榆昭踏着晚霞归来，远远就看到陈阿婆佝偻着瘦小的身影，倚在低矮的院门框上，正朝着村口的方向张望。
当苑易和榆昭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时，陈阿婆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
她扶着门框的手指猛地收紧，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着，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两人。
苑易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到了院门前。看着阿婆那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眼神，她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一把扶住阿婆颤抖的手臂，声音带着激动和哽咽：
“阿婆！阿婆！找到了！阿福……阿福找到了！他还活着！”
“轰——！”
陈阿婆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巨大的眩晕感瞬间袭来，她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晃，就要向后栽倒！
“阿婆！”苑易和榆昭同时伸手扶住了她。
“活……活着？”陈阿婆死死抓住苑易的胳膊，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真的……活着？他在哪儿？我的阿福……在哪儿？”
她的目光越过苑易，急切地看向她身后，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苑易扶着阿婆在院中的树墩上坐下，半跪在她身前，紧紧握着那双冰冷枯槁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清晰：
“阿婆，您别急，听我说。阿福现在在镇上的医馆里，有最好的医官在照顾他！他……他受了些苦，遭了恶人的算计，身上……生了些疮，但医官说了，找到对症的药了！能治好！阿福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没有描述阿福那如同恶鬼般的惨状，只强调他还活着，有救！
“受苦……受苦……”陈阿婆喃喃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浑浊的泪水冲刷着她脸上深刻的沟壑，“我的儿……我的儿啊……”
苑易紧紧抱着阿婆，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没事了阿婆，没事了！恶人己经被官府抓起来了！周记布庄的周掌柜，被砍头了！给阿福报仇了！阿福很快就能好起来，就能回来看您了！”
“回来……回来……”陈阿婆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她突然不再压抑，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积压了两年的屈辱、绝望、思念、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苑易抱着阿婆，也跟着默默流泪。她能感受到老人身体里那沉重如山的痛苦正在一点点瓦解、崩塌。
榆昭静静地站在一旁，夕阳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陈阿婆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靠在苑易怀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阿婆，”苑易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轻柔，“您还记得……您去求土地爷时，带着的那只碗吗？”
她缓缓睁开眼，颤巍巍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屋里。
苑易会意，起身去将碗取出，小心翼翼地捧到陈阿婆面前。
陈阿婆的目光落在碗上，她伸出双手，如同捧起稀世珍宝般，将那只破碗接了过去。
粗糙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温柔地着碗身上古朴的青花纹路，着那个粗糙的豁口。
“这碗……”陈阿婆的声音沙哑而悠远，带着无尽的追忆，“是阿福……用他拿到的第一份工钱买的……”
她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小院里缓缓流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将苑易和榆昭都拉入了那段虽然清苦却充满温情的时光。
“那会儿……他才十二岁，在周记布庄干了整整三个月，终于……终于拿到了他这辈子头一回自己挣的铜板……不多，就二十文……”
“他揣着那二十文钱，一路跑着回来，汗都顾不上擦，献宝似的捧到我面前……”陈阿婆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极其温柔的笑意，“他说，‘娘！儿子挣钱了！给您花！’”
“我……我哪舍得花啊……”陈阿婆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滴落在碗沿上，“可这孩子犟……非要买。他拉着我去镇上，转了大半天，最后……最后就在那个老瘸子的杂货摊上，一眼相中了这只碗……”
“他说，‘娘，咱家那个陶碗豁口太大，老刮嘴。这个碗好看，青花的，结实！以后儿子挣大钱了，给娘买更好的！’……他花了十五文，买下了这只碗……”
陈阿婆的声音哽咽了，手指用力地着那个豁口。
小院里一片寂静，只有陈阿婆带着泣音的诉说在晚风中飘荡。苑易听得眼圈通红。
“这碗……盛过阿福省下工钱给我买的肉汤……盛过过年才能吃上的白米饭……也盛过……盛过老婆子这两年来，流不尽的眼泪……”陈阿婆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
“这碗……这碗里盛的念想……到头了……我的阿福……他还在！他还活着！这就够了！够了！”陈阿婆低头，看着手中的碗，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
她枯瘦的手指，极其温柔地拂过碗沿那个粗糙的豁口。
在她的指尖离开豁口的刹那——
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