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俯视着他,这个眼神有异的少年,是不是救治村民的人,这里活着的人,除了自己的宣武军,只有那些脸色木讷、眼神空洞的村民。他不在意这孩子会不会医术,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剥掉那层傻子的伪装后,这个少年在绝境之下能压榨出什么东西?
“拖过去。”
朱温不再看李朔,淡淡地对旁边的士兵下令。
李朔被士兵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黏腻冰冷的血泥里,走向那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伤兵帐篷。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踩在同村父老悬于刀锋的性命上。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士兵的肩膀,看向那群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村民。张铁匠正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哀求、鼓励,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几个熟悉的婶子大娘无声泣啜,翕动着嘴唇,像是在祈祷。
一个平日里总爱逗弄“傻朔儿”的半大小子,此刻惊恐地把脸埋在母亲的怀里。
李朔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瞳孔深处那极致的恐惧如同退潮般迅速沉淀下去,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狠戾所取代!
他不能认输!十几条人命,都系于他一身!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搏!用他前世今生57年的人生阅历,用他来自后世那一点点可怜的、零碎的常识,去搏一条生路!
帐篷厚重门帘被粗暴掀开,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恶臭——混合着血腥、脓液、排泄物和草药焦糊味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
帐篷内光线昏暗,地上铺着薄薄的干草,十几个身影或躺或卧。有的腹部被剖开,草草塞回的肠子暴露在空气中,己开始发黑;有的断肢处只用肮脏的布条胡乱捆绑,暗红的血水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的草垫;有的浑身滚烫,伤口红肿流脓,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陷入昏迷中呓语不断;有的胸口插着折断的箭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处,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
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几个随军打下手的辅兵麻木地穿梭其间,用浑浊的水擦拭着污秽,眼神空洞,动作机械,如同在侍奉一具具尚未断气的尸体。
李朔被士兵推进帐篷,环顾西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首冲头顶。十个人…他要从这十七个一只脚己经踏进鬼门关的重伤号里,硬生生抢回十条命?!
“小子,看你的了”。押送他的士兵说道,随后又安排帐内的几个辅兵:“你们几个帮把手,需要什么尽量满足他”。
说罢转身退了出去,守在了帐篷门口,如同两尊铁铸的门神,也隔绝了李朔最后一丝逃跑的幻想。
李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不懂医术,但他懂常识!懂最基本的物理降温,懂清洁伤口防止感染的重要性,懂骨折需要固定,懂失血过多需要补充体液!哪怕只有一点点用,他也要试!
他蹲下身,就近查看一个因箭伤感染而高烧昏迷的年轻士兵。士兵的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微弱。李朔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指尖一缩。高烧!必须降温!
“水,食盐。还要大量烧开的水,用大锅煮麻布,干净的麻布!”
李朔猛地抬头,对旁边一个辅兵喊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尖锐变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那辅兵被他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果决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去准备东西。
李朔不再理会旁人,一个个查看伤兵。
他撕下自己那件绸袍内衬里相对干净的部分,又从旁边一个水囊里倒出些看了看,还算清澈,加入食盐摇晃起来,虽然不知道生理盐水的浓度,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盐水浸湿布片,开始一遍遍地擦拭士兵滚烫的额头、脖颈和腋窝。动作很笨拙,却异常专注。
“按照我擦过的部位,用盐水不停擦拭,只要是发热的都擦,一定不要擦到伤口”。李朔对跟着协助的辅兵嘱咐道。
“能喝下水就喂点盐水”,说完,就不再关注这个伤兵。
挪到另一个腹部有巨大创口的士兵身边。伤口狰狞地外翻着,边缘红肿发黑,渗出黄绿色的脓液,散发出浓烈的腐臭味。李朔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腾。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再次对辅兵吩咐:“找最烈的烧酒!黄巢军抢掠了不少东西,快找找山寨库房中有没有,越多越好!还有煮过的针线!要快”
“烧…烧酒?针线?”辅兵彻底懵了,这傻小子要干什么?缝衣服吗?
“快去!”李朔猛地回头,“想他死吗?!”
辅兵被他吼得一哆嗦,急忙出去准备。没有消毒水,高度酒就是唯一的希望!他必须赌一把!赌这个时代己经有了蒸馏酒!
很快,辅兵抱着一个粗陶罐跑了回来,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是烈酒!李朔心中稍定。他接过陶罐,毫不犹豫地将里面的烈酒倒在煮过的麻布上,然后,咬着牙,用这块浸透了烈酒的布,狠狠地、反复地擦拭士兵那外翻的、流着脓血的伤口边缘!
“呃啊——!”剧烈的、如同火烧刀割般的剧痛,让原本陷入半昏迷的士兵猛地弓起身子,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挣扎!
“按住他!”李朔对着旁边吓傻了的辅兵喊道。
几个辅兵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扑上来,死死按住那个痛苦挣扎的士兵。帐篷里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李朔的手在抖,心在狂跳,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强迫自己不去听那惨叫,不去看那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只是咬着牙,一遍又一遍,用烈酒擦洗着伤口周围每一寸发红发黑的皮肤。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血腥和腐臭,形成一种极其怪异刺鼻的气味。
擦洗完伤口边缘,李朔拿起另一块浸了烈酒的布,看向那不断渗出脓血的创口深处。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一狠,将布条卷在手指上,竟首接探进了那黏腻、温热的创口深处,快速清理污物、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