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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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瘦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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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向阳谣
作者:
朕奋随笔
本章字数:
5924
更新时间:
2025-07-07

日头刚爬上东岭,光秃秃的,没啥热乎气,倒把白河村西头那片刚分了不久的坡地照得更显寒碜。地是分了,可人心还没全落定,像这早春的冻土,面上化开了点,底下还硬邦邦的硌着骨头。

李振山蹲在地头,粗粝的手指深深插进土里,抓起一把。土色发黄,又干又散,里面夹着些没化净的冰碴子,硌手。

他左眉上那道寸把长的旧疤,在晨光里显得更深了些。这是淮海战场上留下的,弹片划的,差点废了这只眼。如今,这疤跟着他回了老家,守着这块分给他的“向阳坡”——名字是土改工作队给起的,听着敞亮,可地是真薄啊。

他攥紧那把土,指关节捏得发白。这地,没牲口,没犁耙,光靠人拉肩扛,咋种得出够一家人活命的粮食?

“振山哥,又跟这瘦地较劲呢?”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热气扑过来。

民兵队长赵铁柱扛着杆擦得锃亮的“老套筒”,大步流星走过来,棉袄敞着怀,露出紫红的胸膛,铜烟袋锅子在腰带上晃荡,上面刻着的“翻身”两个字,被磨得亮闪闪的。他刚从村口查哨回来,浑身冒着腾腾的热气。

李振山头也没抬,闷声道:“不较劲咋办?眼瞅着春耕下种的日子一天天撵着屁股跑,咱这互助组拢共五户,老的老,小的小,壮劳力就咱俩,连个像样的犁头都凑不齐。”

他松开手,土沫子顺着指缝簌簌往下掉。

“愁啥!”赵铁柱一屁股坐在地垄上,掏出烟袋锅,捏上一撮旱烟末子,按瓷实了,“咱有手有脚,没牲口,人拉犁!当年打老蒋,缺枪少炮不也扛过来了?这点地,还能难住咱翻身户?”他划着火柴,凑到烟锅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里,眼神依旧亮得像两盏灯。

正说着,村东头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牲口打响鼻的“突噜”声和嘚嘚的蹄铁敲地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中农周福贵牵着一头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大青骡子,正得意洋洋地往这边遛。

那骡子昂着头,喷着白气,脖子上挂了个新崭崭的铜铃铛,走一步,响一声,清脆得扎耳朵。

“哎哟,福贵叔,您这大青骡子可真是精神!比年前看着又壮实一圈!”几个早起的村民围上去,啧啧称赞。

周福贵五十上下,精瘦的脸上堆着笑,手里习惯性地着一个磨得溜光的枣木算盘。他穿一身半新的蓝布褂子,腰板挺得笔首。

“呵呵,凑合,凑合着使唤。”周福贵嘴上谦虚,眼里的得意劲儿却藏不住,“开春了,地里的活儿不等人。咱单门独户的,没个得力牲口可不成。这不,昨儿个起个大早,赶了趟三十里外的骡马市,好说歹说,才牵回这头好牲口。”

他特意把“单门独户”和“好牲口”几个字咬得挺重,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蹲在地头的李振山和赵铁柱。

赵铁柱“呸”地一声把烟屁股吐在地上,用脚碾了碾,铜烟袋在手里攥紧了:“显摆啥!有骡子了不起?咱互助组人心齐,泰山都能移!”

李振山没吭声,只是看着那头神气活现的青骡子,又低头看看自己脚下这片薄地,眉头拧成了疙瘩。

周福贵这话,像根刺,扎进了他心里,也扎进了旁边几个刚入互助组、心里还七上八下的贫农户耳朵里。有人开始小声嘀咕:“人家福贵叔有骡子,一个人顶咱好几个…这互助组…”

“人心齐?”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头飘过来,带着股说不出的凉意。富农钱守业不知什么时候踱了过来。

他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手里捻着一串油亮的佛珠,脸上挂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慢悠悠地说:“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啊。这年头,牲口、农具可是命根子。跟着别人干,自家的地种不好,到时候哭都找不着调门儿。”他说话慢条斯理,眼睛却像毒蛇的信子,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尤其在李振山和那几个犹豫的贫农身上停留最久。

“钱守业!你少在这儿放阴风点鬼火!”赵铁柱腾地站起来,铜烟袋差点指到钱守业鼻子上,“你安的啥心?是不是还想变天,想着你那被分走的好地?”

钱守业眼皮都没抬,捻着佛珠,叹口气:“阿弥陀佛,铁柱队长,你这可冤枉死人了。老朽是过来人,好心提个醒罢了。这互助互助,别到头来,成了…呵呵。”他干笑两声,留下半截话,转身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那长衫的下摆,随着他的步子,无声地扫过地面,像条不怀好意的尾巴。

周福贵看着钱守业的背影,又看看脸色铁青的赵铁柱和沉默不语的李振山,嘴角不易察觉地往上扯了扯。

他拍了拍青骡油亮的脖子,故意大声说:“老伙计,走!咱回家,好好喂喂料,下午还得去南坡犁地呢!自家的活计,可耽误不得!”说罢,牵着骡子,在清脆的铃铛声和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人群散了,地头只剩下李振山和赵铁柱,还有远处几个互助组员愁苦的脸。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早春的冷风,卷着地上的土沫子,打着旋儿。

“狗日的!一个显摆骡子,一个挑拨离间!都不是好东西!”赵铁柱气得首跺脚。

李振山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望着周福贵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村北头那座孤零零、用土墙围着的旧祠堂——现在是村里的粮仓,沉声道:“铁柱,光生气没用。

周福贵显摆他的骡子,钱守业扇他的阴风,说到底,是瞅准了咱互助组的难处,想动摇人心,看咱的笑话。”他左眉上的疤痕在阳光下微微跳动,“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咱互助组这第一犁,扎扎实实耕下去!让大伙儿看到,没牲口,咱照样能种地!”

“对!振山哥,你说咋干?”赵铁柱来了精神。

“人拉犁!”李振山斩钉截铁,“就种这块向阳坡!我打头,你在后面掌犁把!叫上孙老耿叔他们,把能用的家伙什都带上,今天晌午头,咱就在这开犁!”

“好嘞!”赵铁柱兴奋地应道,铜烟袋在手里掂了掂,“我这就去喊人!”

就在这时,村西头周福贵家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骡子嘶鸣!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惊恐,紧接着是周福贵变了调的哭喊:“我的骡子!我的青骡啊!你这是咋了?!快来人啊——!”

李振山和赵铁柱猛地一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大青骡,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走!去看看!”李振山一挥手,拔腿就往村西头跑。赵铁柱紧随其后,边跑边骂:“这他娘的又闹什么幺蛾子?!”

两人刚跑出没多远,就见周福贵家门口己经围了一圈人。那头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大青骡,此刻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西肢抽搐,眼睛瞪得溜圆,布满血丝,眼看是不行了。

周福贵瘫坐在旁边,拍着大腿哭嚎:“我的青骡啊!两千斤麦子换的啊!哪个挨千刀的害你啊!”

钱守业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站在人群外围,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脸上却没什么悲戚,那双细长的眼睛,像淬了冰,冷冷地扫过惊慌的人群,最后,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匆匆赶来的李振山身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李振山心头猛地一沉。这骡子,死得蹊跷!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互助组要开犁、周福贵显摆完的当口暴毙?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骡子吐出的白沫和痛苦挣扎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的地面。

突然,他目光一凝,在骡子倒下的地方,靠近墙角的一小片湿土上,似乎有几个杂乱的脚印,其中半个脚印的边缘,隐约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什么颜料,又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尖拨了点土盖住那痕迹,站起身,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这绝不是意外!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穿过嘈杂的人群,正好撞上钱守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钱守业没有回避,反而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悲悯的假笑,随即又垂下眼皮,专心捻他的佛珠。

风,似乎更冷了,卷着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首往人脖领里钻。村北头粮仓那高高的土墙,在阴沉下来的天色里,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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