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营的异军突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曹军诸营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休整期间,赤焰营营地外那条通往水源的小路,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这天清晨,王虎带着一队士兵前往河边取水。
刚走出营地不远,斜刺里便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吆喝。
“哟!这不是赤焰营的‘虎爷’嘛!起这么早,赶着去河边…磨你那宝贝旗杆子?”
几个穿着其他营号衣甲的军汉抱着膀子,拦在路中间,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眼神不善,正是夏侯渊麾下另一支精锐“陷阵营”的队率赵莽。
陷阵营以悍勇著称,向来眼高于顶。
王虎脚步一顿,脸上的刀疤习惯性地抽动了一下,但想起昨夜那柄刀和那面旗,他硬生生压下了窜起的火气,瓮声瓮气地道:
“取水。让开。”
“取水?啧啧,赤焰营的爷们儿金贵啊,打个水还得队率亲自带队?
怕不是…怕被人掀了旗子吧?”
赵莽嗤笑着,故意大声对同伴道,“听说没?人家赤焰营打仗,全靠那几块破布条子瞎比划!
一群大老爷们,盯着块布看,跟娘们儿看花似的!哈哈哈!”
他身后的军汉也跟着哄笑起来。
“你他娘放屁!”
王虎身后的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怒骂出声。
“怎么?说错了?”
赵莽脸色一沉,上前一步,几乎顶到王虎胸口,
“不服?老子倒要看看,是你们那破布条子好使,还是爷们手里的真刀真枪硬实!
有本事,校场上练练?让你们这些只会看旗的软蛋开开眼!”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王虎身后的士兵们瞬间红了眼,手都按上了刀柄。
王虎额头青筋暴跳,拳头捏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几乎能闻到赵莽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味道。若是以前在丹阳营,他早就一拳砸过去了!
但…
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赵莽嚣张的脸,仿佛穿透了晨雾,看到了营地中央那面猎猎作响的烈焰旗!旗上那赤红的火焰,那银灰的坚盾!烈焰焚敌…更要坚盾护民!军纪!铁壁赤焰!
都尉的话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呼…”
王虎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冰碴子,瞬间浇灭了他胸腔里沸腾的怒火。
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剧烈地扭曲了几下,最终竟缓缓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却异常冰冷的笑容。
“赵队率,”
王虎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陷阵营的威风,我王虎领教了。不过,赤焰营的规矩——军令如山,旗语所指便是刀锋所向!此刻旗语是‘取水’,不是‘斗殴’。想练练?行啊!等我家都尉的旗语指向你陷阵营的校场时,我王虎第一个提刀奉陪!现在,劳驾——让路!”
他最后两个字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
同时,他魁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踏,一股浴血沙场带来的惨烈杀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那是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凶戾,远非赵莽这种寻常悍卒可比!
赵莽被他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微变。
他身后的军汉们也被王虎瞬间爆发的凶悍气息镇住,笑声戛然而止。
王虎不再看他,大手一挥:
“走!取水!别误了时辰!”
他带着手下,目不斜视地从赵莽等人身边大步走过,仿佛他们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赤焰营士兵们挺起胸膛,紧跟着王虎,眼神中充满了骄傲和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赵莽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王虎等人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本想激怒对方,趁机教训一下这群“耍布条”的,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沉得住气,最后那一步踏出的气势更是让他心惊。
“妈的…邪门!”他低声骂了一句,悻悻地带人走了。
这一幕,被远处中军大帐外瞭望的两人尽收眼底。
曹操一身常服,负手而立,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身旁站着一位面容清癯、目光深邃的文士,正是谋士荀彧。
“文若,你看如何?”曹操淡淡问道,目光依旧落在赤焰营的方向。
荀彧抚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此营都尉陈墨,驭下有方。那王虎,莽夫之躯,竟能忍下如此挑衅,非畏强权,实乃敬畏军纪,信服主将。短短时日,能将丹阳悍卒调教至此,令行禁止,形神初具…此子,不凡。”
他顿了顿,补充道,“其独创旗语,实战己显奇效。若推广诸军,当为臂助。然…”
“然其势己成,其心难测?”
曹操接口道,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荀彧微微颔首:“主公明鉴。赤焰营,己成陈墨之赤焰。
军魂系于其一身,系于那面烈焰旗。
此等强军,若握于己手,自是破敌利刃;若…”
曹操抬手,止住了荀彧的话。
他望着那面在赤焰营上空飘扬的、与众不同的旗帜,眼中精光闪烁,如同鹰隼审视着爪下新得的猎物。
“利刃,自然要握在自己手中。至于如何握…”
他轻笑一声,转身向帐内走去,“文若,替我拟一道嘉奖令,赤焰营舒县破敌有功,擢陈墨为校尉,全营厚赏!另,命其将旗语操典摘要,誊抄一份,送呈中军。”
荀彧看着曹操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赤焰营那面醒目的烈焰旗,若有所思。
嘉奖是恩,索要操典是制。
主公的手段,向来如此。
只是那陈墨…荀彧微微摇头,此子非池中之物,其志恐非一营校尉所能囿。
这赤焰营,是利刃,也是变数。
暗流己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而赤焰营,正成为各方目光交汇的砥柱。
嘉奖令和厚赏的到来,如同滚油泼入烈火,让赤焰营本就高涨的士气彻底沸腾起来!
校尉的印信沉甸甸地压在陈墨掌心,代表着曹操的认可和更重的权责。
成箱的铜钱、布帛、肉食分发下去,营地中欢声雷动,疲惫一扫而空,人人脸上洋溢着自豪与感激。
“校尉大人威武!”
“赤焰营万胜!”
“跟着陈校尉!跟着烈焰旗!”
欢呼声浪此起彼伏。
王虎抱着一匹崭新的厚布,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用力拍着身边兄弟的肩膀。
这一刻,所有的汗水、血水、严苛的操练、外界的质疑,都化作了甘甜的回报和更坚定的归属感。
然而,当中军信使将那份要求誊抄旗语操典摘要的密令,恭敬地呈给陈墨时,营地欢腾的气氛似乎为之一凝。
几个心思敏锐的队率,包括王虎,都下意识地看向了陈墨。他们不懂太多权谋,但本能地感觉到,这份来自最高统帅的“索要”,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陈墨接过密令,面色平静如水。
他展开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地卷好,收入怀中。
他对信使点点头:“回复主公,陈墨遵命,操典摘要三日内必呈送中军。”
信使躬身退下。
陈墨转身,走向那面矗立在营地中央、沐浴在秋日暖阳下的烈焰旗。
士兵们的目光都追随着他。
他走到旗下,伸出手,手指缓缓抚过旗面上那用暗红丝线精心绣制、在阳光下仿佛真正燃烧起来的烈焰纹章,以及纹章中央,那以银灰丝线勾勒、象征着无懈守护的坚盾轮廓。
“兄弟们!”
陈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营地的喧嚣,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主公厚赏,是嘉我赤焰营之功!擢升于我,是授我赤焰营更重之责!此乃我赤焰营之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的脸庞,最后落在王虎等几个核心军官身上,声音陡然变得凝重:
“然,荣光背后,更是重担!烈焰旗扬,万众瞩目!此后,我赤焰营每战,皆为标杆!每行,皆为表率!荣耀越大,责任越重!刀锋所指,不容有失!军纪如山,不容半分懈怠!
‘令行禁止,铁壁赤焰’——这八个字,从今日起,当刻进骨子里!
用血,用命去践行!
能否做到?!”
“能!”
“能!”
“能!”
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士兵们眼中燃烧着被信任、被托付的炽热火焰!
王虎更是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力量都喷发出来!
陈墨看着这群被彻底点燃的战士,胸中豪情激荡。
他猛地拔起那面烈焰旗,高高举起!旗帜在秋风中怒展,那烈焰与坚盾的纹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拥有了生命!
“自今日起,此旗便是我赤焰营之魂!烈焰所向,焚尽奸邪!铁壁所护,万民安康!赤焰营——”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出那个凝聚了无数血汗、智慧与信念的名字:
“——前进!”
“前进!”
“赤焰万胜!”
吼声如同燎原的烈火,冲天而起,首入云霄!
士兵们自发地排列成整齐的冲锋阵型,目光灼灼地追随着那面引领方向的烈焰旗!
整个营地仿佛化作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充满了无坚不摧的磅礴力量!
远处中军瞭望台上,曹操凭栏而立,遥望着赤焰营方向那冲天的声浪和那面醒目的旗帜,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栏杆。
他身后,荀彧垂手侍立。
“好一把火…”
曹操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烧得够旺。文若,你说,这火…能烧多久?能烧多大?”
荀彧沉默片刻,低声道:“火势己成,燎原…或未可知。然执火之人…”
曹操没有再问,只是望着那面在秋风中猎猎舞动、仿佛要焚尽一切的烈焰旗,嘴角那抹难以捉摸的弧度,更深了。
赤焰己成,燎原之势,己露峥嵘!
这初生的烈焰,将如何在即将到来的、更加广阔而残酷的三国战场上,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