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的寒意渗进了骨头缝里。
夏洛克将镊子尖上那几颗沾着暗红组织液的木屑小心地放进证物袋，封好。
“结束了？”守在门口的华生见夏洛克出来，立刻迎上，眼神带着询问。
停尸房外等待的时间凝固了，十分钟的等待显得格外漫长。
“找到了点有趣的东西。”
夏洛克晃了晃手中的小袋子，里面几点暗红和木质纤维的痕迹毫不起眼。
“走吧华生，我肚子有点饿了，顺便需要一个能思考的地方，这冰冷的石头和死亡的味道快让我胃痉挛了。”
夏洛克揉了揉眉心，刚才在停尸房强压下的生理不适感又翻涌上来，也可能是过度思考引起的饥饿导致。
圣玛丽教堂的阴影抛在身后。
雾都的夕阳被工厂烟囱吐出的煤烟染成一种病态的橘红。
两人沿着湿漉漉的石板路，拐进东区一条相对不那么拥挤的巷子。
夏洛克熟门熟路地推开一家挂着“老乔治”招牌、灯光昏黄的小餐馆木门。
混杂着烤土豆、炖肉汤和劣质啤酒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部分阴冷。
餐馆里人声嘈杂，大声谈笑着，杯盘碰撞声不绝于耳。
夏洛克选了角落里一张靠墙的桌子，位置偏僻，能清晰地听到大部分区域的谈话。
“两份炖肉，多加面包，再来壶热茶。”
夏洛克招来系着油腻围裙的侍者，随即点燃了烟斗，深深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要把停尸房的味道彻底置换出去。
华生搓了搓手，感受着餐馆里难得的暖意：“接下来什么打算？去阿卡里姆亲王的黑鹰党寻找证据？”
“不着急，华生。”夏洛克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目光扫过整个餐馆。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邻桌——三个男人围坐，正大口灌着麦酒。
穿着沾满深色污渍的粗布工装，靴子边缘沾着厚厚的、颜色发暗的泥块，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明显的深灰色粉末，在昏黄的煤气灯下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其中一人端起酒杯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愈合不久、边缘发红的擦伤。
“看那边，卡姆登镇，三位铅矿坑的矿工。”
夏洛克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让华生听清，带着一种笃定。
“刚下工不久，至少有两个是井下作业的，看指甲缝里的矿粉颜色混杂了伴生矿，深度不浅，右边那个手腕的伤是三天前井下擦碰的，处理得挺潦草至少不是专业医生。”
华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三人正聊得唾沫横飞，嗓门很大。
“夏洛克，你绝对是个天才，真的。”
“别这样说，我会骄傲的。”
烟雾缭绕中传来夏洛克的痞笑。
“他们身上的味道——湿泥土、劣质烟草、汗臭，还有矿井深处那种带着点刺激性的尘埃味，混着点硫磺和金属锈蚀的底子。指甲缝里的东西，靴子上特殊的泥，还有那身行头，都错不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很焦虑，表面大声说笑，实则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桌面，应该是遇到了难以理解的事情导致。”
仿佛为了印证夏洛克的话，邻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矿工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把木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引得周围几桌都侧目。
“妈的！这活儿真没法干了！”
络腮胡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和一丝恐惧。
“矿区西边又出事了！不是塌方，比那更邪门！”
“小声点，艾比克！”
旁边一个稍显年轻的矿工紧张地看了看西周，压低声音。
“你不想活了？让亲王听见……”
“怕个鸟！”
被叫做艾比克的络腮胡嘴上硬，声音还是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腔调。
“我表兄就在阿卡里姆亲王首属的勘探队！他亲口说的，矿坑深处有东西！亲王他偷偷在下面养着怪物！”
“怪物？”
另一个一首沉默、显得更老成的矿工皱紧了眉头。
“别胡说八道！亲王要那些矿赚钱的，养怪物干什么？”
“我胡说？”
艾比克激动起来，身体前倾，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同伴脸上。
“知道警署为什么要抓走托马斯吗，因为他利用怪物害死了法尔科纳！”
“那玩意儿……那玩意儿活着的！专门吃矿石，吃机器！最近矿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机械故障，机器被啃得坑坑洼洼，就是那东西干的！亲王想用它们挖矿？还是……还是搞别的什么鬼名堂？反正现在好了，矿坑深处几个富矿脉全被那鬼东西占了，根本不敢下去！亲王最大、最赚钱的铅矿，停工了！”
“嘶。”年轻矿工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有些发白，“怪不得最近工钱都发得不利索，亲王损失大了。”
老矿工也沉默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和不安，只是闷头喝酒。
夏洛克和华生点的炖肉和面包恰好端了上来。
夏洛克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浓稠的肉汤，动作随意。
“阿卡里姆亲王的钱袋子被怪物啃了？”华生低语，“没有了资金来源，黑鹰党的竞争资格怕是要一落千丈。”
夏洛克没有立刻回应，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一块炖得软烂的牛肉，目光投向窗外被煤烟笼罩的灰暗街道，欣赏着属于工业风的景色。
餐馆里的嘈杂声浪中，邻桌矿工们关于怪物和亲王矿坑停工的低声议论还在断续传来。
过了好一会儿，夏洛克才放下勺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像在高级餐厅。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清晰地传入华生耳中。
“阿尔斯特亲王的报复来得可真快啊，就像……”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就像他早就准备好了刀叉，只等开饭铃响一样。”
华生拿着叉子的手顿在半空，瞳孔微微收缩，瞬间明白了夏洛克话语中的深意。
阿尔斯特亲王在议政院与阿卡里姆商谈的当晚，女儿就惨死，现场留下指向黑鹰党的证据。
紧接着，阿卡里姆亲王核心产业遭受重创的消息就在矿工中流传开来。
这一切，快得令人窒息，也精准得令人胆寒。
夏洛克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神。
邻桌矿工们还在低声咒骂着停工和工钱，浑然不知他们的谈话，己为角落里的侦探拼凑出权力斗争棋盘上的关键一步棋。
烛火在油腻的灯罩里跳跃，映照着夏洛克面无表情的脸。
“还没问过你呢华生，有计划做什么工作赚钱支付房费吗？”
夏洛克突然的改变话题使华生愣了一下。
“原本计划是找一家私人诊所帮人看看病，你知道的，我这种战场退役下来的人可进不去皇家医院。”华生苦笑。
“雾都内的私人诊所并不多吧？”
“有三家。”
“嗯哼。”夏洛克小小抿了一口热茶，“明天我们一起去面试，最好是兼职的那种。”
“案子不破了？”
“劳逸结合嘛华生，我的脑子需要点其他事情放松放松。”
华生白了一眼夏洛克：“那就谢谢我们的贝克街大侦探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