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和无数道探究的目光，却没能隔绝赵婉婷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羞耻与混乱。高跟鞋急促的“哒哒”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如同她失控的心跳，敲击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也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她只想立刻、马上消失！电梯！电梯在哪？视线里那两扇紧闭的金属门，成了此刻唯一的救赎。
指尖颤抖着伸向电梯的下行按钮，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就在她的指腹即将按亮那片救赎的光亮时——
“赵总！请留步！”
那温和、清晰、带着职业化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一道冰冷的枷锁，精准地套在了她刚刚抬起的脚踝上。赵婉婷的身体猛地僵首，仿佛瞬间被冻结在原地。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颈椎骨因为骤然僵停而发出的细微“咔”声。
无法拒绝。
这三个字像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入她的心湖。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中央空调特有干燥气味的冰冷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过身。脸上，属于“赵总”的、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面具，正在无声地皲裂。
陆冰宸那位永远妆容精致、无懈可击的女助理，正站在几步开外，脸上挂着标准的、弧度精准的微笑，像一张完美的假面。“赵总，”助理的声音依旧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打扰了。陆总请您稍等片刻，关于审计报告里几个关键数据点的核算逻辑，他想单独和您再确认一下细节，确保后续执行万无一失。” 理由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堵死了她任何可能的推脱。
“好…好的。” 赵婉婷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喉咙紧得发疼。她甚至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不麻烦陆总了”。助理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却不容置疑。
她像一个被宣判了的囚徒，麻木地跟在助理身后，穿过铺着厚实地毯、两侧挂着抽象派艺术品的奢华走廊。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却在她心里激起沉闷的回响。那块被她死死攥在左手掌心、几乎要嵌入皮肉的星空石，此刻如同刚从熔炉里取出的烙铁，散发着灼人的热量，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助理在一扇厚重的、镶嵌着哑光金属线条的深色木门前停下，轻轻叩了两下，随即推开。
“陆总，赵总到了。”
一股混合着高级皮革、干燥纸张、以及一种极淡的、清冽雪松木质调的气息扑面而来。陆冰宸的私人办公室，如同他本人气场的延伸——巨大，开阔，极致的简约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奢华。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幕墙，将元市最繁华的CBD景致尽收眼底，此刻却被厚重的灰白云层笼罩，透出一种疏离的冷感。宽大的深色实木办公桌纤尘不染，上面只摆着一台超薄电脑和几份整齐的文件。角落里的绿植鲜翠欲滴，却无法给这个空间带来丝毫暖意。
“请赵总稍坐，陆总马上过来。” 助理将她引到一组线条流畅、质感精良的深灰色沙发前，随即悄然退了出去，门被无声地带上。
“咔哒。”
轻微的落锁声，像最后一道闸门落下，彻底将她隔绝在这个只有她和他的空间里。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赵婉婷没有坐下。她僵硬地站在沙发旁，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巨大的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光透过玻璃，冷冷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单薄而紧绷的身影。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通勤包上那个坚硬的金属扣饰，发出细微而神经质的“咔哒、咔哒”声，仿佛在借此宣泄内心无处安放的惊涛骇浪。左手则紧紧按着西装外套的口袋，隔着布料，那块星空石滚烫的存在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着她的肋骨，灼烧着她的心脏，无声地提醒着她刚才会议室里那场尊严扫地的灾难。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那冰冷婚戒光芒在脑海里的反复闪现，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磋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的云层似乎更厚重了，办公室内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更添了几分压抑。就在赵婉婷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即将断裂时——
“嗒…嗒…”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门把手转动。
赵婉婷的身体猛地一颤，抠着金属扣的手指瞬间僵住，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指腹的里。
门开了。
陆冰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己经脱掉了那件带着会议室硝烟气息的西装外套，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了最上面一粒纽扣，露出一小段线条清晰的锁骨，少了几分刚才的凌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手里端着两杯咖啡，袅袅的热气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下氤氲升腾。
他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僵立在沙发旁、脸色苍白如纸的赵婉婷。那眼神深邃难辨，不再是会议室里的审视，也并非刚才攥住她手时的灼热，更像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复杂重量的探询。
他迈步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赵婉婷紧绷的心弦上。他径首走到沙发前，在她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清冽干燥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咖啡浓郁的焦香，强势地笼罩下来，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这气息带着一种无形的侵略性，瞬间唤醒了更多关于他、关于那个雨夜车内的记忆碎片。
“喝杯咖啡。” 他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他自然地伸出手，将其中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向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稳稳地托着白色的骨瓷杯碟，杯沿上印着一个简约的Logo。
递送的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隔着二十年的光阴，没有会议室里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没有那枚冰冷的婚戒。
赵婉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关节。
“嘶……”
一股细微却强烈的电流再次窜过！她指尖猛地一缩，咖啡杯在交接的瞬间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深褐色的液体在洁白的杯壁内漾起一圈小小的涟漪，几滴滚烫的咖啡溅了出来，落在她微凉的指尖皮肤上。
“小心烫。” 陆冰宸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目光落在她因受惊而微微蜷缩的手指上。他的指尖在杯碟下方似乎极其短暂地、带着一种稳定力量的托扶了一下，确保杯子不会倾倒，随即迅速撤离。那瞬间的触碰，干燥、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却比滚烫的咖啡更让她心惊肉跳。
她终于握稳了那杯滚烫的液体，指尖传来灼痛，却远不及心口的混乱。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掩饰着眼底翻涌的情绪。
陆冰宸并没有坐下。他端着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身体向后，自然而随意地倚靠在他那张巨大办公桌的边缘。这个姿势让他微微俯视着站在沙发旁的赵婉婷，距离非但没有拉开，反而因为他的倚靠而显得更加…具有压迫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他的一条长腿微微屈起，鞋尖几乎要碰到她垂在身侧的手袋。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咖啡的醇厚焦香，如同看不见的网，将她牢牢笼罩。
他抿了一口咖啡，目光却没有离开她。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穿透时光的复杂重量，落在她因为用力握住滚烫杯身而指节发白的手上。那双手，纤细、白皙，此刻却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透着一股脆弱的倔强。
办公室内一片沉寂，只有咖啡香气无声地弥漫。
终于，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粘稠的寂静。不再是“赵总”，那两个字被他清晰地、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让人心碎的熟稔吐出：
“二十年了，婉婷。”
“婉婷”！
这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钢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了赵婉婷强筑起的所有心防！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如海的眼眸里。身体无法控制地轻轻一颤，手中的咖啡杯再次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滚烫的液体差点泼洒出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随即又疯狂地、失序地搏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声久违的称呼，带着岁月的尘埃和一种无法言喻的亲近感，像一把生锈却依旧锋利的小锤，狠狠敲击在她心口那道早己结痂、看似愈合的旧伤上。痂壳瞬间碎裂，露出下面从未真正痊愈的、鲜嫩的创口，带来一阵尖锐而迟滞的、深入骨髓的痛楚！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用无数个日夜的忙碌和顾砚波给予的安稳深埋起来的、关于高二的鲜明记忆——篮球场上他飞扬的笑脸，额角刺目的纱布，夕阳下塞给她陨石时通红的耳根，星空笔记本扉页飞扬的字迹，还有他最后带着一身伤沉默离开的背影——如同被惊涛骇浪裹挟的碎片，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瞬间将她淹没！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指关节白得吓人，几乎要将那脆弱的骨瓷捏碎。滚烫的杯壁灼烧着掌心，却远不及心口那道被重新撕裂的伤口带来的痛楚。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住喉咙口翻涌的酸涩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陆冰宸的目光，将她所有细微的、无法掩饰的剧烈反应尽收眼底。她眼底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痛苦、追忆，以及那强忍泪意的脆弱，像无声的控诉，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他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同样复杂的暗流——震惊于她如此剧烈的反应？心疼于她此刻的脆弱？还是被这迟来的称呼所唤醒的、同样汹涌的过往？他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收紧。
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消化她这无声却激烈的回应。随即，他极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转向落地窗外那片灰蒙蒙的、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钢铁丛林。侧脸的线条在黯淡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声音也放得更低、更沉，带着一种仿佛不经意的、闲聊般的口吻，却又像一把更温柔的、带着倒刺的刀，缓缓递出：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下章开启： 赵婉婷的回答，以及她如何面对他这迟来的、带着婚戒的问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