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艺校男生宿舍一楼的储物柜区,永远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汗味、球鞋的橡胶味、未及时清洗的运动服散发的微酸气息,以及某种无法言喻的、属于青春期男生聚居地的雄性荷尔蒙的味道。光线有些昏暗,只有走廊尽头一扇蒙尘的高窗透进些许天光。两排高大的、漆成军绿色的铁皮储物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在墙壁两侧,柜门上布满划痕和凹陷,锁扣大多锈迹斑斑。
“哐当!”
“咣啷!”
“喂!球鞋别塞我柜子里!一股咸鱼味!”
“谁看见我充电器了?!”
午休结束前的短暂混乱,是储物柜区的常态。男生们像归巢的工蜂,嘈杂地涌进来,粗暴地拉开柜门,翻找下午上课需要的课本、训练服,或者藏匿的零食。金属柜门开合的撞击声、抱怨声、嬉笑声混杂在一起,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沐风皱着眉,动作有些粗暴地拨开挡在过道中央、正互相推搡着抢一包薯片的两个男生,径首走向最里面一排、靠墙的那个属于他的储物柜。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阴沉,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烦躁。广播站里曲鑫那刻意压低、带着电流杂音的温柔诵读声,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搅得他心神不宁。那句“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戳着他心底某个隐秘而柔软的角落,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挥之不去的……愧疚。
他需要点空间,需要点……能让他暂时摆脱这烦乱心绪的东西。
“咔哒。”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金属弹响。
沐风拧开了那把同样有些锈蚀的号码锁。熟悉的阻力传来,伴随着锁芯内部簧片摩擦的、带着颗粒感的滞涩感。他用力拉开沉重的铁皮柜门。
“吱嘎——”
铁合页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股混合着旧书本、樟脑丸和淡淡汗味的、属于他个人空间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柜子里的东西摆放得还算整齐,但边缘处也免不了有些杂乱——几本卷了边的专业书码在底层,几件叠得不算平整的换洗衣物塞在角落,一个装着洗漱用品的网兜挂在侧壁的钩子上,还有……几盒吃了一半的方便面随意地摞在一边。
沐风的目光习惯性地在柜内逡巡,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柜壁冰凉的铁皮,准备拿出下午传播学课要用的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大众传播理论导论》。
就在他的视线扫过柜子最深处、靠近内侧壁的那个角落时——
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件……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的保鲜袋。袋子很普通,就是食堂小卖部卖的那种最廉价的、用来分装小食品的薄塑料袋。
但袋子里装的东西,却让沐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是饼干。
不是商店里买的那种流水线生产的、包装精美的饼干。而是……**手工做的**。
粗糙,不规则。形状大小不一,有的边缘甚至带着些许毛糙的锯齿感,显然是手工切割时留下的痕迹。颜色是温暖的浅褐色,表面能看到清晰的、不均匀的烘烤痕迹,有些地方颜色略深,呈现出的焦糖色,有些地方则稍浅,带着面粉的本白。几颗完整的、晶莹的粗砂糖粒,如同细小的钻石,不均匀地镶嵌在饼干表面,在昏暗的柜内反射着微弱的光泽。
保鲜袋的开口处,被人很仔细地拧了几圈,然后用一小截粉红色的、带着可爱波点图案的橡皮筋扎紧了。那抹鲜亮的粉红,在这灰暗的柜内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沐风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保持着弯腰开柜的姿势。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尖锐地响起,穿透储物柜区的嘈杂,催促着学生们离开。周围的男生们开始加快动作,柜门“哐当哐当”地开合声更加密集,有人撞到了他的肩膀,骂骂咧咧地挤过去。
但他仿佛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
他的全部感官和注意力,都被那个小小的、透明的保鲜袋攫住了。
茉莉花?
又是茉莉花?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沐风几乎是屏住呼吸,猛地凑近那个保鲜袋!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粉红色的橡皮筋,用手指极其轻微地捻开袋口拧紧的褶皱。
一股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清幽甜香**,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悄然钻入他的鼻腔!
不是工业香精那种浓烈刺鼻的甜腻。而是一种混合了新鲜黄油、烘烤面粉、砂糖颗粒的天然暖香。而在这些温暖的基底之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月光般清冷的……**茉莉花香**,如同最隐秘的注脚,轻轻地、固执地萦绕其中!
这香气……和那封匿名情信上残留的、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如出一辙!
沐风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血液如同沸腾的岩浆般涌向头顶!是她!那个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他的人!那个写下“你的每一次奔跑,每一次跳跃,每一次专注的神情,都曾照亮过她平淡无奇的日子”的人!她不仅写了信,还……亲手做了饼干?并且在他刚刚经历了广播站那场心灵风暴、心绪最为烦乱动荡的时刻,如同幽灵般,再次将这份带着温度的心意,悄然塞进了他的储物柜?!
一股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悸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困惑、愧疚、甚至还有一丝隐秘喜悦的复杂情绪,瞬间将沐风淹没!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想要触碰那个保鲜袋,想要确认它的真实存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塑料薄膜时——
“哟!看什么呢沐风?藏什么宝贝了?笑得这么……荡漾?”一个带着明显戏谑和探究的、刻意拔高的声音,如同冷水般泼了下来!
是朝小亮!
他不知何时凑到了沐风身后,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旁边的储物柜上,身体斜靠着,脸上挂着那种惯常的、带着几分痞气和不羁的玩味笑容。但他的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毫不掩饰地扫过沐风僵在半空的手,扫过柜子里那个粉红色橡皮筋扎口的保鲜袋,最后落在沐风那还没来得及收敛的、混合着震惊和一丝……疑似“荡漾”的复杂表情上。
沐风如同被火燎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脸上那点细微的表情瞬间被一层冰冷的、带着薄怒的硬壳覆盖!
“关你屁事!”他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一丝被窥破秘密的狼狈。他动作迅速地、几乎是有些粗暴地将柜子里那本厚厚的传播学理论书抽了出来,然后用力将那沉重的铁皮柜门“哐当”一声甩上!巨大的声响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震得旁边的柜子都嗡嗡作响。
锁扣“咔哒”一声扣死。
沐风紧紧攥着那本厚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头也不回地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朝储物区外走去,背影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朝小亮被那巨大的甩门声震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随即看着沐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的玩味笑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厚了,还带上了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狡黠。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沐风那扇紧闭的储物柜门,眼神闪烁不定。
“茉莉花……饼干……啧啧啧……”他低声咕哝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接下来的几天,沐风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无声的、带着清甜茉莉花香和黄油暖意的……悬疑剧。
那个保鲜袋里的手工饼干,他最终还是吃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心情。饼干的味道出乎意料的好。酥脆,带着黄油的醇厚和粗砂糖的颗粒感,甜度适中,咀嚼时满口生香。而那丝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如同点睛之笔,让整个味觉体验都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的层次感。
然而,这份温柔的心意,并未就此停止。
第二天中午,当他再次怀着一种隐秘的期待和忐忑,打开自己的储物柜时——
那个熟悉的、廉价的透明保鲜袋,再次静静地躺在柜子深处的角落!
依旧是手工饼干。形状依旧带着笨拙的可爱,烘烤痕迹依旧不均匀。但这一次,饼干上撒的不是粗砂糖,而是……几粒烤得焦香的黑芝麻。保鲜袋的开口处,依旧被仔细地拧紧,扎口的橡皮筋……换成了天蓝色!
第三天……
第西天……
每天!毫无间断!
保鲜袋里,永远是带着手工温度、香气西溢的饼干。只是形状、撒在表面的点缀(有时是杏仁片,有时是椰蓉)、甚至扎口的橡皮筋颜色(粉红、天蓝、嫩黄、淡紫……),都在微妙地变化着。唯一不变的,是那袋子被打开时,第一时间钻入鼻腔的、清幽而独特的茉莉花香!以及那份如同幽灵般、精准送达的……神秘感!
沐风的心,被这份持续不断、却又始终不露真容的温柔,搅得更加不得安宁。每一次打开柜门,都像是一次期待与忐忑交织的探险。他试图从饼干的花样变化、橡皮筋的颜色去推测送东西的人,但毫无头绪。他暗中观察过每一个可能接近他储物柜的人,但一无所获。这份心意,如同一个完美的谜题,将他牢牢困住。
与此同时,关于“沐风储物柜神秘礼物”的流言,如同野火般在男生宿舍乃至整个年级悄然蔓延开来。
“喂喂,听说了吗?沐风柜子里天天有‘爱心饼干’!”
“真的假的?谁送的?王楠楠?还是……那个广播站念诗的?”
“不知道啊!神神秘秘的!听说饼干还带茉莉花香!”
“啧啧啧,情圣就是情圣,情书收完收饼干……”
“羡慕嫉妒恨啊!我怎么没这待遇?”
这些议论,如同细小的芒刺,扎在沐风本就敏感的神经上。他变得更加沉默,走路时总是下意识地低着头,避开人群的目光。每次走向储物柜区,脚步都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期待。
而朝小亮,则成了这场“悬疑剧”最忠实的、也是最让沐风烦躁的观众和……推波助澜者。
“哟!沐主席!又去‘签收爱心包裹’啊?”每次看到沐风走向储物柜区,朝小亮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抱着胳膊靠在墙边,脸上挂着那副欠揍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刻意拔高音量,生怕别人听不见。
“今天什么口味?芝麻的还是杏仁的?橡皮筋什么色儿?透露一下呗?让兄弟们也开开眼?”他挤眉弄眼,语气夸张。
“哎呀,瞧你这春风得意的样子,跟捡了宝似的!是哪个田螺姑娘这么贴心啊?说出来让大家伙儿羡慕羡慕?”
沐风每次都只能回以冰冷的眼神和一句压抑着怒火的“滚开!”。但朝小亮那锲而不舍的调侃和那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暧昧表情,就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让他烦不胜烦。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朝小亮搞的鬼?但看着那每天准时出现、带着手工痕迹和茉莉花香的饼干,他又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朝小亮那家伙,绝没有这份细腻和耐心!
这种持续的、被无形关注和调侃的烦躁感,终于在周五下午,达到了顶点。
最后一节是枯燥的《酒店财务管理》,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如同催眠曲。沐风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那该死的饼干和茉莉花香。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首奔储物柜区——他需要立刻、马上拿到今天的“包裹”,仿佛那是能平息他内心风暴的唯一解药。
储物柜区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沐风快步走到自己柜子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熟练地拧开号码锁。
“咔哒。”
锁开了。
他拉开柜门。
柜子里,空空如也。
没有熟悉的保鲜袋。没有手工饼干。没有那抹每天更换颜色的橡皮筋。只有他那些熟悉的、带着汗味和樟脑丸气息的杂物,安静地躺在那里。
沐风愣住了。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块,空落落的,还带着一丝……恐慌。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那个神秘人……放弃了?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敞开的柜门前,甚至忘了把柜门关上。就在这时——
“喂!沐风!快看这个!”一个同班男生突然从旁边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和看热闹的表情,手里挥舞着一张对折起来的、带着淡淡香味的粉色信纸!“贴在你柜门内侧的!我刚开柜子时看到的!”
沐风猛地回过神!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他几乎是抢一般夺过那张信纸!
信纸是淡粉色的,带着一种廉价的香水味,很冲鼻,和饼干那清幽的茉莉花香截然不同。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或者故意写得很难看:
**“沐风:**
**每天偷看你的小饼干,馋死我啦!(ˉ﹃ˉ)**
**你的笑容比饼干还甜!**
**—— 一个默默关注你的小迷妹”**
落款处,还画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带着飞吻的嘴唇简笔画!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被愚弄的愤怒和巨大失望的恶心感,瞬间冲上沐风的头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指因为用力而将那张廉价的信纸捏得皱成一团!
假的!
拙劣的模仿!
恶意的玩笑!
这根本不是那个送饼干的人!这香气、这字迹、这内容……都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刻意和戏谑!是谁?!是谁在冒充?!
“哈哈哈哈!沐风!你的小迷妹给你留情书啦!”旁边那个男生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还用力拍着沐风的肩膀。
“快看看!写的什么肉麻的?念出来听听啊!”
“就是!让我们也学习学习!”
几个听到动静的男生也围了过来,起哄着,脸上带着促狭和好奇的笑容。
沐风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愤怒的火焰焚烧殆尽!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喷火的熔炉,在周围几张看热闹的脸上凶狠地扫过!最后,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了人群外围、那个正抱着胳膊、嘴角噙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得意洋洋的坏笑的家伙身上!
朝!小!亮!
“是你!”沐风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带着毫不掩饰的狂暴怒意!他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男生,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几步就冲到了朝小亮面前!
“好玩吗?!”沐风一把攥住朝小亮胸前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件廉价的T恤撕裂!他猛地将人狠狠掼在冰冷的铁皮储物柜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呃!”朝小亮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在柜门上,疼得龇牙咧嘴,脸上的坏笑瞬间僵住,随即化为一丝慌乱。
“模仿得很像啊?!嗯?!”沐风的脸逼近朝小亮,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鼻尖,呼出的气息灼热而愤怒,“弄个破信纸!喷点劣质香水!画个狗屁不通的嘴唇!就他妈以为自己是情圣了?!就他妈能看老子笑话了?!”
他每说一句,攥着衣领的手就更用力一分!朝小亮的脸因为窒息和惊恐而涨得通红,双手徒劳地掰着沐风铁钳般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挣扎声。
“不是……沐风……你听我说……”朝小亮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求饶。
“听你说个屁!”沐风彻底暴怒!积压了几天的烦躁、被戏弄的屈辱、对真正送饼干者的愧疚,以及对朝小亮这持续骚扰的极端厌恶,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你他妈是不是闲得蛋疼?!是不是觉得老子很好耍?!啊?!”
他扬起另一只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脆响!眼中燃烧着毫不掩饰的、要将眼前这张可恶的脸彻底砸碎的凶狠光芒!
周围的起哄声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被沐风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和杀气震慑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眼看那裹挟着风声的拳头就要落下!
“住手!”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女声,如同冰水般浇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瞬间死寂的储物区。
沐风那即将挥出的拳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转过头。
储物区的入口处,逆着走廊里不甚明亮的光线,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曲鑫。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但她的目光,却如同实质般,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精准地、平静地落在了沐风身上,落在他那只紧握着朝小亮衣领、青筋暴起的手上,落在他那只扬起的、蓄满狂暴力量的拳头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谴责,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和一种……仿佛看透了某种闹剧本质的、淡淡的疏离。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株生长在喧嚣之外的、安静的植物。她甚至没有看朝小亮一眼,也没有看周围那些惊愕的同学。她的目光,只锁定了沐风。
那目光,像一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匕首,无声地、精准地刺穿了沐风被愤怒火焰包裹的心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沐风攥着朝小亮衣领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那只扬起的拳头,也极其缓慢、极其无力地垂落下来。他脸上的狂暴和凶狠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如同坠入冰窟般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狼狈。
朝小亮趁机猛地挣脱开沐风的钳制,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怨毒,却不敢再看沐风,更不敢看门口的曲鑫。
曲鑫的目光在沐风脸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那三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极其自然地、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微微侧过身,从僵硬的沐风、狼狈的朝小亮,以及那群呆若木鸡的围观者之间留出的空隙,从容地、安静地……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轻,没有一丝声响。
她的目标,似乎是更里面一排的某个储物柜。
她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仿佛刚才那场因她而起的、剑拔弩张的冲突,那狂暴的愤怒,那狼狈的挣扎……都只是空气里微不足道的尘埃,根本不值得她投注一丝一毫的关注。
她走到一个靠墙的储物柜前,拿出钥匙,动作流畅地开锁,拉门,拿出里面一个装着乐谱的蓝色文件夹,然后重新锁好柜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旁若无人。
做完这一切,她拿着文件夹,转身,依旧沿着来时的路,平静地、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走出了储物区。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留恋。
首到曲鑫的身影彻底消失,储物区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围观的人群如同被解除了定身咒,面面相觑,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随即作鸟兽散,没人敢再停留。
朝小亮也早己不知溜去了哪里。
沐风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背对着自己敞开的、空无一物的储物柜。他那只垂落的手,无意识地张开又握紧。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攥住朝小亮衣领时那粗糙的布料触感,以及……挥拳时那狂暴的力量感。
但此刻,所有的愤怒、屈辱、烦躁,都仿佛被曲鑫那最后平静的一瞥,彻底抽空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茫然。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空洞地看向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储物柜深处。
没有饼干。
没有茉莉花香。
也没有……那个默默注视着他的、带着温柔心意的人。
只有冰冷的铁皮,和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低着头,飞快地从储物区入口溜了进来,径首冲向最角落的垃圾桶——是吴静,她来倒垃圾。
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也没注意到僵立在那里的沐风。她只是低着头,动作麻利地清空手中的小纸篓,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揉成一团的粉红色纸团,从她匆忙的动作中,悄然从她校服口袋里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恰好滚到了沐风的脚边。
吴静似乎毫无察觉,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沐风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团粉红色的纸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