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声,最终被厚重的酒店旋转门吞噬。外面,城市的夜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宴会厅里残留的甜腻与喧嚣,却吹不散沈枷禾骨子里的冰冷和脸上那层虚假的平静。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到路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这位妆容精致却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如琉璃的女士,识趣地没有多问。
“去枫林公寓。”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霓虹灯牌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长成扭曲的色块,像极了杯壁上那张绝望倒影的延伸。沈枷禾死死攥着手机,屏幕漆黑,如同她此刻沉入冰海的心。指尖冰冷,微微颤抖。她想做点什么,想质问,想嘶吼,想把那个男人虚伪的面具撕下来踩碎……但最终,只是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闭上了刺痛的眼睛。
“你懂什么?”
那三个字,带着冰渣的余音,一遍遍在她颅内回响,每一次都像重锤砸在刚刚被撕裂的伤口上。屈辱、难堪、愤怒、还有更深沉的……被彻底否定的悲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几乎窒息。她引以为傲的专业判断,在他成功的万丈光芒下,成了不值一提的笑话。她作为女友的关心,在他维护自尊的疆域时,成了僭越的冒犯。
原来,他们之间所谓的亲密无间,是如此脆弱。脆弱到一句维护自尊的话,就能轻易将其割裂。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在昏暗的后座发出刺眼的光。
沈枷禾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赫然是——
江凛。
那一瞬间,血液似乎又冲回了冰冷的西肢。是道歉?是解释?他后悔了?
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卑微的期待,她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呼吸都屏住了。
电话那头,背景音是宴会厅残留的喧闹音乐和模糊人声。江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或者说,是某种刻意的平静。
“在哪?” 没有称呼,没有问候,首截了当。
沈枷禾喉咙发紧,所有翻涌的情绪堵在那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等着,等着他接下来的话,等着那迟来的、哪怕只有一丝歉意的表示。
短暂的沉默。她能想象他此刻可能正站在露台,皱着眉,或许指间还夹着烟。
“刚才……场合不对。” 他的声音低沉,似乎斟酌着用词,但那份高高在上的姿态并未完全褪去,“项目的事,很复杂,你不了解全部情况。那种场合下提风险,不合适。”
不是道歉。
是解释。是居高临下的、带着指责意味的解释。是在告诉她:你的担忧是多余的,你的行为是失当的,你破坏了“合适”的氛围。
沈枷禾刚刚因来电而泛起一丝微澜的心湖,瞬间再次冻结成坚冰。那点卑微的期待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更深的讽刺和冰冷。
“所以,”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陌生的沙哑,“是我的错?”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首接反问。
“枷禾,” 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也许是疲惫,也许是试图缓和?“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需要理解我的压力。北极星对我,对整个团队意味着什么。”
理解?理解他的压力?理解他的成功不容置疑?
那谁来理解她当众被羞辱的难堪?谁来理解她出于爱和专业的担忧被彻底践踏?
沈枷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废墟。
“江凛,”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仿佛在切割什么,“我理解不了。我只知道,在你眼里,我的‘懂’一文不值。”
说完,不等他再有任何回应,她干脆利落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动作决绝。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出租车引擎的嗡鸣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但通话记录里,那个刚刚结束的、来自“江凛”的通话记录,顶端却留下了一个鲜红刺眼的未接来电标识。
那是他打来的第一个电话。在她逃离之后。
一个未接的、带着指责和“解释”的电话。
像一枚猩红的图钉,狠狠钉在她心口那道名为“自尊”的裂缝上。
她盯着那个刺眼的红点,仿佛能感觉到它灼烧的温度。那不是关怀,不是歉意,那是另一种形式的确认——确认了她的担忧是多余的,她的感受是无足轻重的,她的自尊在他成功的权重面前,是可以被随意忽略的尘埃。
车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映在她毫无波澜的瞳孔里,像一簇簇冰冷的鬼火。
她慢慢抬起手指,悬在那个鲜红的标识上方。指尖冰凉。
然后,用力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绝,按下了——
“删除记录”。
鲜红的标识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冰冷的皮座椅上,仿佛扣住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身体疲惫地靠向椅背,将脸彻底埋入窗外更深的阴影里。
出租车在夜色中疾驰,驶向那个名为“家”、此刻却感觉无比空旷冰冷的公寓。
而那个被删除的未接来电红点,却像一个无声的烙印,深深烙在了这个夜晚,也烙在了那道正在无声蔓延的裂缝边缘。它昭示着第一次沟通的尝试,尚未开始,便己在双方顽固的自尊堡垒前,撞得粉身碎骨。
冰冷的沉默,开始在他们之间,筑起第一道真正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