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一个字,沙哑破碎,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如同淬火的铁块投入冰水,瞬间蒸腾起危险的雾气。
影的眼中,那冰冷锐利的审视似乎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微光,随即被更深的算计取代。他缓缓收回指向寒玉匣的乌黑窄剑,宽大的袖袍垂落,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威胁从未发生。
“识时务。”他冰冷的声线不带丝毫温度,“记住你的身份,‘小主人’。你的命,现在拴在那株草上。”
“影!你敢信她?!”被黑隼分水刺抵住咽喉的鬼叔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赤红的眼瞳几乎要滴出血来,死死盯着我,那目光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刻骨的怀疑,还有一丝……被巨大背叛灼伤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她是‘朱砂’!她亲手……”
“闭嘴,老鬼!”影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的命,也拴在那株草上。再多说一个字,我不介意先送你去见你的‘主人’!”
黑隼的分水刺微微下压,幽蓝的锋芒刺破了鬼叔古铜色的皮肤,一丝暗红的血线蜿蜒而下。鬼叔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巨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最终,那熔岩般的赤瞳死死闭上,喉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悲鸣。
影不再理会鬼叔,冰冷的视线落回我身上:“能动吗?”
肩胛处的“锁魂印”灼痛依旧,如同烧红的烙铁嵌在骨缝里,幽蓝引的毒素在血脉中游走,带来阵阵冰冷的麻痹和撕裂般的灼痛交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我咬紧牙关,用未受伤的右臂撑地,挣扎着试图站起。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碎的衣衫,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晃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废物。”影冰冷的嗤笑如同鞭子抽在脸上。他并未上前搀扶,只是对黑隼使了个眼色。
黑隼沉默地收回分水刺,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我身侧。他并未触碰我,只是将一支通体幽蓝、散发着刺骨寒气的细长玉瓶塞入我手中。瓶身冰冷刺骨,瞬间压制了肩胛处灼热的锁魂印和蔓延的毒素,带来一阵短暂的、令人战栗的清明。
“寒髓散,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幽蓝引和透骨针毒,还有……那点躁动的‘朱砂泪’余烬。”影的声音毫无波澜,“撑到寒潭。若中途毒发碍事,黑隼会送你一程。”
赤裸裸的威胁。我攥紧冰冷的玉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短暂的压制,代价是更深重的枷锁。我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影那双深不见底的冰冷眸子:“……解药呢?”
影的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九死还魂草,就是解药的一部分。拿到它,你才有资格问下一步。”
他不再多言,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率先向木屋外走去。黑隼如同沉默的影子,紧随其后。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寒髓散气息刺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剧痛。扶着粗糙的木墙,一步,一步,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半边身体,踉跄地跟了上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经过鬼叔身边时,他依旧闭着眼,巨大的身躯佝偻着,如同一座濒临崩塌的血色山岳。我脚步微顿,目光扫过他紧握的、指缝间渗出暗红血液的拳头,扫过他青铜鬼面下剧烈起伏的胸膛,最终落在那被兽皮半掩、散发着刺骨绝望寒气的角落。
阿彻……等我……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和剧痛刺激着摇摇欲坠的神经,强迫自己不再停留,踉跄地跨出了木屋的门槛。
屋外,并非预想中的深山密林。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死气沉沉的黑色石林。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甜腥味,正是溶洞深处那令人作呕的寒潭气息!
这里,竟是那巨大溶洞的另一个隐秘出口!
影和黑隼的身影在前方不远处的石笋间隐现。冰冷的潭水轰鸣声,如同巨兽在石林深处喘息,越来越清晰。
“跟紧。”影冰冷的声音从前方的阴影中传来,不带一丝情感,“寒潭的‘瘴’,能吞噬迷途者。”
石林中的路崎岖湿滑,覆盖着滑腻的黑色苔藓。寒髓散的效力在剧烈消耗,肩胛处的锁魂印如同苏醒的活物,灼痛感一阵强过一阵,与幽蓝引的阴寒、体内残存的朱砂泪余烬激烈冲撞。每一次毒素的翻涌,都伴随着记忆碎片的疯狂闪回——
血色弥漫的刑场……冰冷的弩机触感……一个妇人温暖含笑的脸瞬间被刀光撕裂……风雪中少年倔强染血的眼眸……还有……影那双洞悉一切、冰冷锐利的眼睛!
“呃啊!”剧痛伴随着混乱的记忆冲击,让我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黑石上!尖锐的石棱刺破膝盖,鲜血涌出,瞬间被滑腻的苔藓吸收。
前方的影和黑隼停下脚步。
影缓缓转身,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在我狼狈不堪的身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还有使用的价值。
“起来。”他的声音毫无波澜,“或者死在这里。”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右臂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袖。锁魂印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理智。
“你……到底……知道什么?”我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影,“‘锁魂印’……‘小主人’……我的过去……”
影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幽光。他并未首接回答,反而向前几步,走到一块巨大的、如同屏风般的黑色岩石前。岩石上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和水痕。
“你的过去?”他冰冷的指尖拂过湿冷的岩石表面,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嘲弄,“就像这石上的痕迹,被一遍遍冲刷,被一层层覆盖。你以为的‘朱砂’,不过是覆盖在最上面的、最鲜艳也最……可笑的一层。”
他的指尖停住,在一块颜色略深、微微凹陷的痕迹上轻轻敲了敲。
“真正的印记,”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牢牢锁住我,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被锁在下面。被血,被恨,被……某个愚蠢的誓言锁着。而我,影,”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是那个握着钥匙,看着你们在锁链中挣扎的人。”
握着钥匙……看着挣扎……
巨大的寒意瞬间盖过了锁魂印的灼痛!他不仅知道我的过去,他甚至可能是……参与者?!或者……操纵者?!
“为……什么?”喉咙如同被砂砾堵塞,挤出破碎的音节。
“为什么?”影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沉的冰冷,“为了活下去。为了……把该埋葬的东西,彻底埋葬。”
他不再看我,目光投向石林深处那越来越响、如同闷雷般的水声轰鸣。
“想要答案?想要救他?”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感情的冰冷,“活着拿到九死还魂草。这是你唯一的路,也是……你欠他的路。”
他不再停留,玄色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嶙峋的怪石之后。黑隼沉默地跟上。
我撑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地喘息。锁魂印的灼热感在影那番话后,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变得更加滚烫、更加……清晰!那火焰缠绕荆棘的轮廓,仿佛要从皮肉下挣脱出来!
埋葬……钥匙……欠他的路……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灼痛中疯狂搅动,试图冲破某种无形的枷锁!头仿佛要炸开!
“呃……”我猛地捂住额头,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就在这时——
“嘶嘶……”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滑腻声响,从侧后方的石缝中传来!
我悚然一惊,强忍剧痛转头望去!
只见几条通体幽蓝、近乎透明、只有筷子粗细的诡异小蛇,正从湿漉漉的石缝中悄无声息地游弋而出!它们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细小的孔洞在头部,身体散发着与寒潭如出一辙的阴冷死气!
是寒潭的伴生毒物!影口中的“瘴”!
它们似乎被我的血腥味吸引,细长的身体微微弓起,如同蓄势待发的冰箭!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前有影莫测的杀机,后有寒潭毒物的致命威胁!
在这绝境之中,肩胛处的锁魂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滚烫!仿佛有什么尘封的东西,在这生死一线的刺激下,即将冲破最后的禁锢!
我猛地拔出插在靴筒里的、仅存的一把断匕(也许是之前昏迷时未被搜走),染血的刃锋对准了那几条幽蓝的毒蛇,也指向了前方未知的黑暗。
要么在毒牙和迷雾中死去,要么在记忆和剧毒的撕裂中……抓住那株唯一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