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系统崩溃后的第三个清晨,于潇潇蹲在梧桐巷的青石板上,数着老徐钟表店门口的铜钉。第七颗钉帽上沾着新鲜的梧桐絮,她掏出手机对着拍照时,黑色宾利的影子恰好落在镜头里——魏翊寒的车总是停在巷口第三棵梧桐树下,距离钟表店的铜铃二十三步。
“系统残留数据清除完毕,”老徐擦着怀表从店里出来,瞅见她手机屏幕里的宾利倒影,“魏家小子这三天天天来,说是等你‘还外套’。”
于潇潇摸了摸背包里的黑色西装——那天冲出魏氏大楼时,他披在她肩上的那件,袖口还沾着主系统崩溃时的蓝磷粉。她故意洗了三次,磷粉却像长在布料里似的,在阳光下依然泛着微光,像某种隐秘的信号。
宾利的车门开了。魏翊寒穿着深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淡青色的血管——和他掌心的温度一样,带着克制的温热。于潇潇抓起西装站起身,脚步“恰好”踩在松动的石板上,整个人往前踉跄时,西装外套“脱手”飞向他。
“抱歉!”她仰头时,发丝“正好”扫过他的手背,看见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魏翊寒接住外套的动作很稳,指尖触到布料上的磷粉时,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你很怕我?”
“哪有。”于潇潇低头踢着石板缝里的梧桐絮,声音里藏着刻意练过的怯意,“只是想起负三层的服务器爆炸时,你拽着我跑的样子……挺像电影里的特工。”
他突然笑了。不是商场上那种公式化的弧度,而是嘴角真的向上弯了弯,眼尾的纹路柔和下来:“需要我帮你写份‘特工体验报告’?”
于潇潇的心跳漏了一拍。数据流消失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梧桐叶的沙沙声里格外响亮。她从背包里掏出个小铁盒递过去,盒盖内侧贴着青岩寺的门票存根——1998年7月15日,林深生日那天的复刻版。
“老徐说这是你爷爷当年埋下的‘时空锚点’碎片,”她撒谎时,指尖无意识地着盒盖的铜锈,“他让我转交给你,说能镇压‘数据残留’。”
魏翊寒接过铁盒的瞬间,于潇潇“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温热的触感像电流窜过,她看见他腕骨处的血管轻轻跳了一下,突然想起在负三层时,他掌心覆在调谐器上的温度,比此刻的阳光更烫。
“中午有空吗?”他突然开口,目光落在钟表店门口的铜铃上,“老徐说你想学修表。”
于潇潇的睫毛颤了颤。这正是她要的——陈默前天在画室翻出魏家旧相册,里面有张少年魏翊寒蹲在钟表店门口的照片,手里拿着半截铜钥匙,老徐在旁边教他看齿轮。
“可是……”她故意露出犹豫的神色,指尖绞着衣角,“我怕笨手笨脚弄坏你的东西。”
“弄坏了算我的。”魏翊寒打开车门,手臂搭在门框上,衬衫袖口的磷粉在阳光下闪烁,“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魏氏集团的私人博物馆藏在城郊的半山腰。于潇潇站在巨大的玻璃展柜前,看着里面排列整齐的古董钟表,突然想起林深说的“所有未存档的瞬间,都是自由的形状”。
“18世纪的瑞士怀表,”魏翊寒站在她身后,声音透过玻璃的反光传来,“表盘里的星象图每二十年才会重合一次。”
于潇潇的手指“不经意”地按在展柜玻璃上,指尖与他的倒影重合:“比主系统的同步频率慢多了。”话一出口就后悔——这太像刻意提起过去,赶紧补充,“我是说……人工做的东西,好像更有耐心。”
他没接话,转身走向工作台。台面上摆着拆散的零件,黄铜齿轮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老徐说你想修这个。”他拿起个缺了齿的旧钟芯,正是那天在负三层捡到的残骸。
于潇潇的心跳又开始失控。她确实让陈默打听了,这钟芯是魏翊寒母亲的遗物,二十年前在工厂事故中损坏,他藏了很多年都没舍得扔。
“我、我试试。”她戴上老徐给的白手套,手指却在触到齿轮时故意顿了顿,“这个间距……好像算错了?”
魏翊寒的目光落过来。他站得很近,呼吸带着淡淡的雪松味,落在她耳后:“哪里错了?”
于潇潇的指尖在齿轮上滑动,故意把间距指错了位置:“你看,这里的齿距应该比标准宽0.3毫米,不然会卡住。”其实她在老徐的钟表店练了三天,闭着眼都能摸对。
他的手指突然覆上来,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纠正她的动作:“是这里。”温热的触感从手背传来,于潇潇感觉耳尖在发烫,却听见他继续说,“我母亲当年也总算错这个位置,说‘留点缝隙,才能听见时间的声音’。”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窗外的蝉鸣穿透玻璃,与工作台的齿轮声交织成奇异的旋律。于潇潇低着头,看见两人交叠的手在齿轮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像两只依偎的鸟。
“对不起,”她突然抽回手,假装慌乱地碰掉了旁边的镊子,“我不该提……”
“没关系。”魏翊寒捡起镊子递给她,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她要是知道有人愿意修她的钟,会很高兴的。”
那天下午,他们没能把钟芯修好。于潇潇故意弄坏了三次,每次都在魏翊寒伸手帮忙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最后一次,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虎口,看见他突然握紧拳头,指节泛白——这是陈默说的“魏氏家族紧张时的标志性动作”。
“天黑了。”他看了眼腕表,声音比来时低沉些,“我送你回去。”
车开到梧桐巷时,于潇潇在背包里翻找钥匙,却“不小心”把个东西掉在脚垫上——那是枚铜制的梅花形钥匙扣,和魏翊寒母亲旧相册里的那枚几乎一样,是她让老徐连夜复刻的。
“这是……”魏翊寒捡起钥匙扣时,指尖在梅花纹路处停顿了很久。
“老徐说这是修表匠的护身符。”于潇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说戴着这个,齿轮就不会卡住。”
魏翊寒把钥匙扣放进衬衫口袋,指尖隔着布料按了按:“明天还来吗?我找到些新的零件。”
于潇潇抬头时,正撞见他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像被云层遮住的月亮,朦胧却明亮。她用力点头,看见他嘴角又弯起那个柔和的弧度,这次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第七天傍晚,暴雨突然倾盆而下。于潇潇站在钟表店门口,看着梧桐巷被雨水冲刷成模糊的水墨画,手机屏幕上是魏翊寒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在忙,晚点送零件过来。”
老徐把铜铃挂在门楣上:“这铃是魏家老太太当年求的,说能镇住‘急躁的性子’。”铜铃被风吹得摇晃,碰撞声在雨声里格外清亮。
晚上九点,宾利的车灯刺破雨幕。魏翊寒抱着个木箱站在雨里,衬衫湿了大半,紧贴着脊背的线条像被雨水勾勒过。于潇潇抓起伞冲出去,伞骨“恰好”在他头顶卡住,两人瞬间被圈在小小的雨棚下。
“零件没湿吧?”她仰头时,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巴,闻到他身上混着雨水的雪松味,比平时更浓。
魏翊寒把木箱举过头顶:“在车里。”他的目光落在她湿透的发梢,突然伸手替她拢了拢,指尖擦过她的耳垂,“进去吧,别着凉。”
于潇潇的耳朵像被烫到似的红了。她转身开门时,故意脚下一滑,整个人撞进他怀里——这是她计划里最大胆的一步,却在触到他胸膛的瞬间慌了神。
他的怀抱比想象中坚实,隔着湿衬衫也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更让她心跳失控的是,他胸前的口袋里,有个硬物硌着她的额头——是那个梅花钥匙扣,被他贴身带了七天。
“小心。”魏翊寒扶稳她的动作很轻,手臂却收得很紧,“老徐说你怕黑,我带了应急灯。”
工作台的台灯亮起时,于潇潇才发现他的手腕在流血——刚才抱木箱时被铁皮划伤的。她赶紧去拿医药箱,却在转身时“不小心”碰掉了老徐的平安符,符袋裂开的瞬间,里面的桃木片滚出来,正好落在他的伤口旁。
“别动!”她按住他的手腕,桃木片的尖角“恰好”抵住他的脉门,“老徐说桃木能止血,比创可贴管用。”
魏翊寒的目光落在她按住伤口的手上。她的指尖很软,带着药棉的清凉,与他滚烫的皮肤形成奇异的对比。雨声和铜铃声混在一起,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于潇潇,你是不是……”
“啊!”于潇潇突然松手,桃木片掉在地上,“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她慌乱地捡创可贴,却把整个医药箱都掀翻了,绷带缠在他的手腕上,像个笨拙的蝴蝶结。
魏翊寒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突然笑了。这次的笑声很轻,却像雨滴落在积水里,漾开层层涟漪:“笨手笨脚的,和当年修钟芯时一样。”
于潇潇的动作顿住了。他知道?他早就知道她在故意接近?脸颊瞬间烧起来,比刚才撞进他怀里时更烫。
“这个给你。”魏翊寒解下脖子上的项链,坠子是个小小的铜制调谐器,和她那个一模一样,“老徐说,两个调谐器靠在一起,就不会再害怕黑暗。”
铜坠子落在她掌心,带着他的体温,烫得惊人。于潇潇抬头时,看见他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门楣的铜铃上,里面盛着的不是纵容,也不是怀疑,而是某种她终于读懂的情绪——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干净又明亮。
“明天还来修钟吗?”他问,指尖在她掌心的铜坠子上轻轻碰了碰。
于潇潇用力点头,突然不害怕他知道真相了。也许从第一次在负三层,他掌心覆上来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刻意接近,都早己变成了不受控制的靠近,像齿轮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咬合方式,像铜铃总会在暴雨里,为对的人响起。
雨还在下,但梧桐巷的铜铃声里,多了种新的节奏,像两颗慢慢靠近的心跳,在所有未被存档的瞬间里,敲出自由又滚烫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