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老街区,时光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梧桐树的枝叶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老街特有的、混合着陈年木料、潮湿青苔和油炸食物气息的味道。与“云顶华府”工地上那令人窒息的阴霾和恐慌相比,这里显得格外慵懒、陈旧,甚至带着点落伍的烟火气。
“集福斋”的招牌就挂在一排低矮老铺面中间,红漆剥落,字迹也模糊不清。玻璃橱窗落满了灰,里面杂乱地陈列着一些褪色的铜钱、造型怪异的木雕、几本封面破旧的线装书,还有几个落满灰尘、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仿古陶罐。与其说是风水法器店,不如说更像一个堆放杂物的旧货摊。
店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有些呛人的檀香味。一个穿着皱巴巴深蓝色涤纶唐装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口,撅着屁股,费力地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博古架最底层翻找着什么。他身材微胖,头顶有些稀疏,几缕倔强的头发被精心地梳拢到一边,试图掩盖那日渐开阔的“疆域”。
“哎哟喂!可算找着了!” 苏明远长舒一口气,首起腰,转过身,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同样蒙着厚厚灰尘的罗盘。那罗盘黄铜质地,边缘磨损得厉害,上面的字迹和符号模糊不清,指针也显得有些滞涩。
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罗盘表面的灰,对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光线眯着眼看了看,又放在耳边摇了摇,听着里面指针轴承发出的细微摩擦声,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堆起一种混合着市侩与自得的笑容:“老伙计,关键时刻还得靠你啊!宝刀未老!”
他小心翼翼地把罗盘放在柜台一块相对干净的红绒布上,又从抽屉里翻出几枚边缘磨得溜光的铜钱,一方刻着模糊符文的旧印,还有一小叠画着歪歪扭扭朱砂符的黄纸。一边摆弄,一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然心情颇为不错。
“叮铃铃——”
柜台上一部老式座机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店里的安静。
苏明远被吓了一跳,手一抖,一枚铜钱差点滚到地上。他连忙抓起话筒,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富有“高人”腔调:“喂?‘集福斋’苏明远,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明显讨好和急切的声音,语速很快:“苏大师!苏大师您好!我是云顶华府项目部的李经理啊!昨天跟您联系过的!我们王总,就是那个王老板,对对对,就是他!他今天特意交代,无论如何,务必请您大驾光临,去我们工地现场给看看!王总说了,只要您能解决麻烦,酬劳方面,绝对让您满意!翻倍!翻倍都没问题!”
听到“翻倍”两个字,苏明远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点燃了两盏小油灯,脸上的自得之色更浓,连稀疏的头发似乎都精神了几分。他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矜持地咳嗽了一声,故意拖长了语调:“嗯…云顶华府啊…王老板的诚意,贫道…咳,我苏某人是感受到了。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带上点为难的语气,“李经理,你也知道,那地方…啧,煞气冲天,非同小可啊!我苏家祖传的手艺,虽然…虽然精妙,但化解这等凶局,那也是要耗费心血,甚至折损功德的…”
“明白!明白!苏大师您放心!” 李经理在电话那头忙不迭地保证,语气更加谄媚,“只要您肯出手,一切都好说!王总说了,条件您尽管提!我们派车去接您?下午两点,您看方便吗?”
“嗯…” 苏明远捋了捋那几缕稀疏的头发,腰杆挺得更首了,仿佛隔着电话线对方也能看到他此刻“仙风道骨”的模样,“那…好吧。念在王老板心诚,又有李经理你亲自相邀,苏某就破例走这一趟。下午两点,车子到‘集福斋’门口。”
挂断电话,苏明远脸上那副装出来的沉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和红光满面。他搓着手,看着柜台上那几件“法器”,仿佛看到了厚厚一沓钞票在向他招手。
“云顶华府!大买卖啊!嘿嘿,王胖子这回是真急眼了!” 他自言自语,声音里透着市侩的精明,“翻倍…啧啧,这趟活要是干漂亮了,老子那破车就能换新的了!再给店里添几件像样的‘镇店之宝’…嗯,得好好准备准备,场面要撑足!不能丢了苏家的脸面…”
他立刻又撅着屁股在博古架上翻找起来,这次是找一件看起来更“唬人”的旧道袍,嘴里哼的小曲调门都高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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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校园里,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法桐树叶,在石板路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刚结束一堂枯燥专业课的苏晚,正和几个同学抱着书本,随着人流慢悠悠地往宿舍方向走。昨晚那个冰冷的身影和沙哑的“守…你…”还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让她精神有些恍惚,眼底的青色又深了一层。
手腕上,被丝巾层层包裹的地方,那缕冰冷的铜丝似乎也随着她的心绪,隐隐散发着寒意。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苏晚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大伯”两个字。她微微一愣,大伯苏明远平时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
“喂?大伯?” 苏晚接通电话,声音带着点疲惫。
“晚晚啊!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苏明远刻意拔高、显得中气十足的声音,背景里似乎还有茶具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是在什么“雅致”的地方,“吃饭了没?最近学习忙不忙啊?”
“刚下课,正准备去食堂。还好,不算太忙。” 苏晚有些疑惑,大伯这开场白有点反常的热情。
“哦,那就好,那就好!年轻人嘛,学习要紧!” 苏明远打着哈哈,语气一转,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仿佛在谈论什么无足轻重小事的轻松感,但苏晚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轻松语调下极力掩饰的一丝紧绷,“对了,跟你随口说个事儿。大伯我呢,下午要去帮个朋友看个小风水,就在城北那块新开发的‘云顶华府’工地,你知道吧?”
“云顶华府?!” 苏晚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周围的喧嚣声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电话里大伯的声音,还有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那个地方!那个挖出青铜棺、让她遭遇淤泥怪物、被非人玄衣身影救下、如今夜夜被其“守护”的工地!那个邪门到极点、连李莉都吓得魂飞魄散的凶地!
大伯要去哪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苏晚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是啊,就那个工地。” 苏明远还在电话那头故作轻松地说着,但语速明显快了些,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嗨,没啥大事!就是开发商那边遇到点小麻烦,请我过去给瞅瞅,摆个风水局,镇一镇就完了!小场面!你大伯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想当年…”
“大伯!” 苏晚急切地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自夸,声音因为巨大的担忧而有些发颤,“那个工地…那个地方…我听说…听说很邪门的!前些天还挖出…挖出东西了!工人还出事了!您…您能不能别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苏明远显然没料到苏晚反应这么激烈,还知道这么多细节。他干笑了两声,努力维持着“高人”的镇定,但苏晚分明听出了那笑声里的勉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咳…晚晚啊,你这孩子,听谁瞎传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工地上嘛,出点小意外很正常!挖出点老物件也不稀奇!你大伯我干这行多少年了?自有分寸!放心,没事儿!就是去看一眼,很快回来!那什么…我这边还有点东西要准备,先挂了啊!回头再跟你说!”
不等苏晚再说什么,电话就被匆匆挂断了,只剩下忙音嘟嘟作响。
苏晚拿着手机,僵在原地,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大伯那故作轻松的语气,那掩饰不住的心虚…他根本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可怕!
挖出的东西…那个沉睡千年、非人俊美、夜夜出现在她床边的玄衣身影…苏晚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将两者联系在了一起!那个青铜棺椁里挖出来的…会不会就是他?!
手腕上,那缕被丝巾包裹的铜丝,此刻传来的寒意似乎更加刺骨了,带着一种无声的警示。
他去那个工地…会不会…会不会惊动那个存在?!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那个夜夜无声守护在她床边的冰冷身影…他会不会也在那个工地?!或者说,工地里发生的那些恐怖事件,会不会…也与他有关?
苏晚的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冰凉。她望着城北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楼宇,看到那片被阴霾笼罩的凶地。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大伯此去…真的能“很快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