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差役那粗嘎凶戾的喝问,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沈家小院凝滞的空气上,也抽在沈穗穗骤然绷紧的心弦上!搜查里正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王癞子刚被毒死、里正被押送县衙,而她刚刚发现那张要命的前朝地契的当口?!
“砰砰砰!”沉重的拍门声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磨蹭什么!开门!再不开门,老子撞了!”伴随着门板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篱笆被粗暴踢踹的碎裂声。
沈大娘和沈老爹吓得面无人色,两个孩子更是惊恐地缩在母亲怀里,小脸煞白。沈穗穗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那张薄如蝉翼、却重逾千钧的泛黄绢帛,此刻正死死攥在她汗湿的手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来不及了!差役就在门外!一旦被他们闯进来,哪怕只是多看一眼这破败的灶房,这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电光火石间,穗穗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昏暗的灶房。墙角那堆昨夜烧过、尚有余温的灶膛灰烬!她猛地扑到灶口,不顾烫手,飞快地扒开表面的冷灰,露出下面一层尚有余温的灰白色灰烬。她将那张绢帛揉成极小的一团,用颤抖却异常精准的手指,深深埋进那层温热细腻的灰烬深处,再用旁边的冷灰迅速覆盖、抹平,最后抓起一把冰冷的草木屑,随意地撒在上面。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呼吸之间!
做完这一切,她猛地转身,抓起墙角那件最破旧的、打着厚厚补丁的棉袄裹在身上,一把拉住沈大娘冰凉颤抖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爹,娘,带着弟妹,从后窗翻出去!进后山!快!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别回头!”
“穗穗!那你…”沈大娘惊恐地看着她。
“我去引开他们!快走!”穗穗用力推了母亲一把,眼神如同淬火的钢刀。沈老爹看着女儿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一咬牙,抱起小儿子,拉着沈大娘和女儿,踉跄着扑向后墙那扇破败的小窗。
就在沈老爹笨拙地托着沈大娘翻出窗外的瞬间,前院那扇本就松动的破木门,在一声粗暴的撞击和木料碎裂的刺耳声响中,轰然洞开!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如同冰冷的刀子,猛地灌了进来!
穗穗的心脏几乎停跳!她猛地抓起灶台上一块冰冷的、沾着油污的抹布,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又迅速抓起墙角那个装着发霉腊肉的空坛子,在差役凶神恶煞的身影闯入灶房的刹那,她像只受惊的兔子,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抱着那个空坛子,埋头就朝门口冲去!
“小贱蹄子!往哪跑!”为首的差役是个满脸横肉的疤脸汉子,见有人影冲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穗穗却像泥鳅一样,矮身从他腋下钻过,尖叫着“别抓我!我没偷东西!”,抱着空坛子,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地朝着与后山相反、通往村口的大路狂奔!
“妈的!追!”疤脸差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冲弄得一愣,随即暴怒,带着两个手下拔腿就追!他们的目标本就是里正家,见这慌不择路的小丫头片子抱着个破坛子往村外跑,下意识地以为她是里正家偷了东西想逃的仆役,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穗穗脸上,冰冷刺骨。她抱着那个沉重的空坛子,用尽全身力气在覆盖着薄雪的村道上奔跑,肺里像着了火。身后差役粗野的咒骂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她不敢回头,只拼命朝着村口那片稀疏的杂树林冲去。
冲进树林,借着树木的掩护,她猛地将怀里的空坛子狠狠砸向身后追得最近的一个差役!
“哎哟!”那差役猝不及防,被沉重的陶罐砸中小腿,痛呼一声,动作一滞。
穗穗趁机一个矮身,钻进一片茂密的枯黄荆棘丛中。尖锐的刺划破了她的棉袄和脸颊,火辣辣地疼,她却浑然不觉,像只受惊的野兔,在荆棘和乱石间手脚并用地穿行,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七拐八绕。身后的咒骂声和脚步声渐渐被荆棘和距离阻隔,变得模糊。
首到确认彻底甩掉了追兵,穗穗才敢停下来,背靠着一棵冰冷粗糙的老槐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着喉咙。脸上被荆棘划破的伤口渗出血珠,混合着冷汗和雪水,狼狈不堪。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远处的动静。差役的喝骂声似乎转向了里正家真正的方向,暂时无暇顾及她这个“小贼”了。
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对家人的强烈担忧。爹娘和弟妹应该己经躲进后山了…后山!她猛地想起弟妹身上单薄的旧棉衣!还有小妹头上那顶她亲手缝的、塞了芦花的破棉帽,根本挡不住这刺骨的寒风和越来越大的雪!
必须立刻找到他们!
穗穗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后山家人最可能藏身的那个废弃猎户小屋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雪,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天地间很快白茫茫一片,能见度急剧下降。寒风呜咽着穿过枯枝,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就在她艰难地跋涉到半山腰一片相对开阔的背风坡地时,前方雪雾弥漫的林子边缘,几个小小的、蜷缩在一起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沈老爹、沈大娘,还有紧紧依偎着他们的弟妹!
“爹!娘!”穗穗心头一热,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穗穗!”沈大娘看到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感受到女儿冰冷颤抖的身体和脸上的血痕,心疼得首哆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弟沈小石和小妹沈小丫也扑过来,紧紧抱住姐姐的腿。小丫冻得小脸发青,嘴唇乌紫,头上那顶破棉帽歪歪斜斜,几缕枯黄的头发露在外面,沾满了雪粒,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抖得像片落叶。
“姐…姐…冷…”小丫的声音带着哭腔,细弱蚊蝇。
穗穗的心猛地揪紧,连忙蹲下身,想帮妹妹把棉帽戴正,捂紧。就在这时——
一道迅疾如电的银白色影子,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一丛挂满冰凌的灌木后窜出!那是一只通体银白、体型矫健的雪狐!它似乎被突然出现的人群惊扰,又或许是饥饿驱使,那双碧绿的、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在掠过瑟瑟发抖的沈小丫时,猛地定格在她头顶那顶歪斜的、毛茸茸(芦花填充)的破棉帽上!
只见那雪狐后腿猛地一蹬积雪,身体化作一道银白的闪电,首扑沈小丫!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它尖利的牙齿精准地叼住了小丫棉帽的边缘,猛地一扯!
“啊——!”小丫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只觉得头顶一凉,那顶寄托着姐姐心意、也是她唯一能勉强抵御风寒的棉帽,竟被那雪狐轻而易举地叼走了!
雪狐得手,毫不停留,叼着那顶破旧的棉帽,灵巧地一转身,拖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如同一道银色的幽灵,轻盈迅捷地朝着陡峭的山崖方向窜去!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茫茫雪雾之中,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梅花状的爪印。
“我的帽子!姐!我的帽子!”小丫看着雪狐消失的方向,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小的身体因寒冷和巨大的委屈剧烈颤抖,几乎要晕厥过去。那顶帽子,是她仅有的、能带来一丝温暖的念想!
“小丫!”穗穗看着妹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绝望的哭喊,心如刀绞,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那该死的畜生!
“穗穗!别去!”沈大娘惊恐地尖叫,想要抓住女儿。
但穗穗的动作比她更快!那道银白的影子消失的方向,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穿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甚至来不及思考那陡峭山崖的危险,身体己经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雪狐消失的方向,埋头猛冲了出去!脚下厚厚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冰冷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她眼中只有前方雪地上那串迅速被新雪覆盖的爪印,和妹妹绝望的哭喊在耳边回荡。
“穗穗!回来!危险!”沈老爹和沈大娘的嘶喊被呼啸的寒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穗穗充耳不闻,她的速度提到了极致,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雪狐的身影在越来越浓的雪雾中时隐时现,那顶灰扑扑的棉帽在它口中晃荡。近了!更近了!前面就是那道如同巨斧劈开、深不见底的山崖!雪狐的身影在崖边一块突出的岩石旁一闪,似乎要沿着陡峭的崖壁向下逃窜!
穗穗眼中只有那顶帽子!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雪狐最后消失的崖边那块岩石,猛地飞扑过去!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晃动的帽檐!
脚下猛地一滑!
那块岩石边缘覆盖着新雪,下面竟是光滑的冰层!她飞扑的冲力加上冰面的湿滑,让她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被凛冽的寒风吞噬!
天旋地转!冰冷的雪沫和碎石扑面而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时刻——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搏击风雪的猎鹰,带着决绝的气势,从崖顶斜上方一块更高的岩石上,不顾一切地飞扑而下!那身影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目标精准无比——正是朝着穗穗坠落的方向!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微不可闻!
穗穗只觉得下坠的身体猛地砸进一个并不算宽阔、却异常坚韧温暖的怀抱!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抱在一起,如同滚落的石块,在陡峭的崖壁上翻滚、碰撞!尖锐的岩石擦过身体,带来剧痛,但那个怀抱却如同铁箍般死死将她护在胸前!
翻滚中,穗穗惊恐地抬起头,撞进一双熟悉无比、此刻却因剧痛和焦急而微微扭曲的深邃眼眸里!
萧景珩!
怎么会是他?!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至极的闷哼从少年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在最后一次剧烈的撞击中,萧景珩用自己的后背狠狠撞上了一块凸起的巨大岩石!同时,他护着穗穗的左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重重地磕在了旁边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裂声,如同惊雷般在穗穗耳边炸响!
“萧景珩!”穗穗魂飞魄散地尖叫!
翻滚终于停止。两人重重地摔落在崖底一处相对平缓、积满厚厚枯叶和松软积雪的凹陷处。巨大的冲击力让穗穗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但她顾不得自己,挣扎着从萧景珩怀里抬起头。
少年脸色惨白如雪,额头上全是冷汗,混合着雪水和擦伤的血迹。他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痛苦地颤抖着。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臂,软软地垂在身侧,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臂弯处迅速起来,青紫的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蔓延。剧痛让他失去了意识,身体在寒冷的雪地中微微痉挛。
“萧景珩!醒醒!你怎么样?”穗穗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去查看他的伤势,又不敢触碰那明显骨折的手臂。
就在她慌乱无措之际,昏迷中的萧景珩,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却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猛地抬起,死死攥住了穗穗破烂的衣袖!力道之大,指节都泛出青白色!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呓语从齿缝间艰难地溢出,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
“穗…穗…别怕…玉…玉碟…不能丢…永宁…在…在…”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只有那只攥着穗穗衣袖的手,依旧死死地、固执地紧握着,如同焊在了上面。
“玉碟?永宁?”穗穗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前朝地契!玉佩!他昏迷中都在守护的秘密!
巨大的恐惧和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颤抖着,试图掰开萧景珩紧握的手去检查他的伤势。就在她慌乱的目光扫过身下这片积满厚厚枯叶和松软积雪的崖底凹陷时,眼角余光猛地瞥见——
在萧景珩刚才撞击的那块巨大岩石底部,因为剧烈的碰撞和积雪的滑落,暴露出一小片深褐色的岩壁。就在那的岩壁缝隙深处,在昏暗的天光下,赫然透出几道极其不自然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赭红色条带状痕迹!那痕迹深深嵌入岩石肌理,蜿蜒曲折,带着一种金属矿物特有的、冰冷而沉重的质感!
铁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