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和尘土如同粘稠的灰雾,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沉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呛人的颗粒感,喉咙里像塞满了粗糙的砂纸。陈厌蜷缩在墙角,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爆炸的余波还在他骨头缝里嗡嗡作响,耳膜被那两声沉闷的巨响震得生疼。他剧烈地咳嗽着,涕泪横流,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两堆由扭曲金属、碎裂砖块和断裂混凝土构成的狰狞废墟,彻底堵死了单元门和阳台门。窗户外,丧尸的嘶吼和抓挠声被这坚固的屏障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但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们所处的绝境。
安全了?不,只是换了一个更小、更绝望的笼子。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穿过飘散的烟尘,寻找那个制造了这场短暂“安全”的疯子。
江烬依旧站在房间中央,如同风暴中心一座沉默的礁石。他垂着手,那个引爆控制器随意地挂在指间。冲锋衣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粉尘,连他微短的头发都染上了一层灰。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在昏黄灯光和浮尘的切割下显得异常冷硬。
然后,他动了。
不是走向陈厌,也不是检查爆炸效果。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握着控制器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迟滞感,仿佛那只手臂有千钧重。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落在那个小小的、沾满灰尘的黑色塑料方块上。
陈厌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江烬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一种……神经质的、细微的痉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在落满灰尘的皮肤下隐隐跳动。那细微的震颤沿着手臂向上蔓延,传导到他的肩膀,让他整个上半身都呈现出一种紧绷到极致的僵硬。
“呼……”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颤抖的吐息从江烬紧抿的唇缝间逸出,短促得几乎听不见。
紧接着,陈厌看到了更让他头皮发麻的一幕。
江烬猛地闭上了眼睛!眼皮用力地挤压在一起,仿佛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或冲击。他握着控制器的手骤然收紧!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那只手臂的痉挛瞬间加剧,带动着整个上半身都开始无法抑制地轻颤起来!他像一尊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的雕像,在硝烟弥漫的尘埃里,无声地、剧烈地战栗着!
那种颤抖,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非人的僵硬感。不像活人的激动或恐惧,更像是一台过载的机器在内部崩坏的边缘疯狂震动。
陈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越收越紧。他想起了那个银色的脉搏测量仪,想起了那根抵在手腕上的冰冷探针,想起了那支被熟练推入静脉的无色液体……还有那个在战火中消失的名字。寒意如同毒蛇,顺着脊椎疯狂上窜。
眼前这个在爆炸后陷入诡异战栗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烟尘在昏黄的光柱中无声漂浮,只有窗外沉闷的嘶吼作为背景音。江烬的颤抖持续了大约十几秒,那十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那剧烈的痉挛如同退潮般,一点点平息下来。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握紧控制器的手指一根根松开。
控制器“啪嗒”一声,掉落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江烬猛地睁开眼!
那双深灰色的瞳孔在灰尘的映衬下,亮得惊人,却空洞得可怕。里面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疲惫,甚至没有刚才那种毁灭性的狂热。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像暴风雨过后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海沟。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被彻底封死的门窗废墟。那眼神不像在看自己的杰作,更像是在评估一道冰冷的、隔绝生死的屏障。然后,他的视线最终落回了蜷缩在墙角的陈厌身上。
陈厌被他那死寂的目光扫过,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江烬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迈开脚步,朝着陈厌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很沉,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脏停跳的压力。灰尘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扬起。
陈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水泥地里,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他想逃,可背后是墙,左右是废墟,他无处可逃。恐惧像冰冷的藤蔓勒紧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如同从地狱归来的身影逼近。
江烬在他面前停下,蹲了下来。距离近得陈厌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小灰尘。那股混杂着硝烟、尘土、汗水和极淡消毒水的冰冷气息再次笼罩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陈厌猛地闭上眼睛,身体缩成一团,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钳制、羞辱,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预想中的触碰没有落在身上。
他听到一阵塑料摩擦的轻微声响。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睁开一条眼缝。
江烬的手没有伸向他,而是伸向了他脚边——那里放着刚才陈厌吃完能量棒后捏扁的空瓶和包装袋。江烬用两根手指,极其精准地捏起了那个空水瓶的瓶盖,那上面沾着陈厌的唾液和灰尘。
然后,在陈厌极度震惊和茫然的目光注视下,江烬做出了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将那个小小的、肮脏的塑料瓶盖,凑到了自己鼻尖下方。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他微微侧着头,深灰色的眼睛低垂着,长而首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翼极其细微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仔细分辨那瓶盖上残留的、属于陈厌的极其微弱的气息——汗味?唾液的味道?还是能量棒那寡淡的余味?
那专注的神情,不像是在嗅闻,更像是在……品尝?或者说,在通过这微不足道的媒介,确认某种存在?
陈厌的大脑彻底宕机。恐惧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荒谬感取代。这个疯子……他到底在干什么?!
几秒钟后,江烬移开了瓶盖。他没有看陈厌,目光依旧低垂着,落在那小小的塑料盖上,仿佛上面刻着什么重要的信息。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那个瓶盖……放进了自己冲锋衣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睛再次对上了陈厌惊恐茫然的目光。
这一次,江烬的嘴唇清晰地动了。
“你欠我的。”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带着爆炸后的烟尘气息,却异常清晰。西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冰冷得像一块坠地的铁。
不是宣告,不是威胁,而是一个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陈述句。
陈厌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欠他?欠他什么?一条命?一次被记录死亡的机会?还是一个……瓶盖?
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陈厌逼疯。
江烬不再看他。他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转身走向那个巨大的战术背包。他单膝跪地,开始翻找。很快,他拿出了一盏比角落里那盏露营灯更小、但光线更集中明亮的LED头灯,熟练地戴在额头上。明亮的光束刺破了房间里的昏暗和烟尘。
接着,他拿出了一把折叠工兵铲,展开,锋利的铲刃闪着寒光。他没有走向被封死的门窗,反而走向了房间最内侧、靠近卫生间的墙壁。
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被旧木板钉死的、通往隔壁单元的小门。木板看起来很旧,钉得也很随意。
江烬走到门前,用工兵铲的铲刃卡进木板缝隙,手臂肌肉贲起,猛地发力!
“咔嚓!”腐朽的木板应声而裂!碎木屑簌簌落下。他动作不停,几下就粗暴地清理掉了封门的木板,露出了后面同样锈迹斑斑、但看起来相对完好的金属门板。
他检查了一下门锁,从背包侧袋掏出一根细长的金属撬棍,手法极其专业地插入锁眼和门框缝隙。几声沉闷的金属摩擦和变形声后,“咔哒”一声,门锁被破坏。
江烬一手握着工兵铲,一手缓缓推开了那扇通往隔壁未知空间的金属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更加浓重、更加陈腐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腥气。
头灯明亮的光束射入黑暗的隔壁房间,如同探照灯刺破浓雾。光线所及之处,景象让陈厌瞬间头皮炸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光束首先照亮了地面。那不是水泥地,而是铺满了厚厚的、灰白色的……粉末?像建筑垃圾,又像……
光束上移。墙壁上布满了大片大片放射状的、早己干涸发黑的喷溅状污迹!地上散落着一些无法辨认的、黑褐色的碎块,像是被啃噬过又风干了的骨头碎片!角落里,堆积着一堆颜色灰败、粘连着不明物质的破布,隐约能看出是衣服的轮廓……
这哪里是房间?分明是一个发生过极端血腥惨剧的屠宰场!是某个不幸者被丧尸拖进来分食殆尽的巢穴!那甜腥的腐败气味,正是源于此!
陈厌的胃部剧烈痉挛,他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恐惧像冰水,瞬间浇透了他全身。
而江烬,站在那扇敞开的、如同地狱入口的门前。头灯的光束在他脸上投下冷硬的光影,照亮他毫无表情的侧脸。他看着那片狼藉的死亡现场,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
仿佛在看一个潜在的、新的观察点。或者说,一个新的……摄影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