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担罪
第六十六章 担罪
程妄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指尖一下下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
流云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蜀淮如同影子般立在更深的阴影里,气息几近于无。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女子压抑的啜泣和拖拽的摩擦声。
书房门被推开,两名亲卫几乎是半拖半架地将一个穿着二等丫鬟服色脸色惨白如纸的年轻女子推了进来。
柳枝,季晴敏身边的丫鬟。
她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噗通一声软倒在地,连跪直的力气都没有,只伏在地上呜呜地哭。
程妄忽而厉声喝道:“说!”
柳枝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在地,语无伦次地尖声哭喊起来:“真的不是奴婢下的毒啊!是...是夫人!就在...就在上个月十五,城西...城西落梅巷最里头那个荒废的别院!夫人...夫人让奴婢在后门守着,她...她自己进去的!和...和一个戴着帷帽、看不清脸的女子见面!出来的时候,手上就拿了一个小药瓶,奴婢...奴婢真的只是在外头把风,什么都不知道啊侯爷!饶了奴婢吧!”
她哭喊得撕心裂肺,程妄甚至懒的多说什么,只是让蜀淮将人带去,顺便将季晴敏禁足芳菲苑中。
“不知...呵呵...哈哈哈...你放屁!”
季晴敏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砸在季仪言脚边,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昨晚,侯爷先是假装怀疑你,随后彻查又将你摘的干干净净。给尚岑竹下毒之人尚且不明,你呢?你呢!”
季晴敏穿着粗气,抬手按住胸口接着道:“你竟给侯爷吹枕边风,让本夫人来背这下毒的罪名!”
季仪言忙向前膝行几步道:“不是的!夫人,真的不是妾身,昨晚侯爷来时妾身已经睡着了...”
“闭嘴!”
季晴敏紧紧攥着茶杯道:“你给我听清楚了!季仪言,我季晴敏若真被侯爷厌弃,坐不稳这夫人的位置,你以为你能落得什么好果子吃?忠节侯府会保你这个庶女?做梦!到时候,第一个被扫地出门甚至悄无声息消失的,就是你和你那下贱的娘!可若是我还在这个位置上...”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你替我背些黑锅,受些委屈又如何?只要我稳住了,自有你的好处,早晚能帮你翻身!”
季仪言连忙叩首,匍匐在地声音带着丝丝哽咽:“夫人教训的是,妾身...妾身明白。妾身与夫人同出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妾身定当谨记夫人教诲,安分守己,绝不敢有他念。”
季晴敏见她如此“识相”,阴沉的脸色稍缓,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嫉恨的光芒:“昨夜侯爷宿在你那儿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和试探。
季仪言心头一凛,没想到季晴敏消息如此灵通,禁足中还能探知程妄行踪。
这无疑是在警告她,季晴敏的势力仍在。
她连忙恭敬地回答:“回夫人,侯爷昨夜是来过花檐阁,不过...只是询问妾身伤势,略坐坐便走了。”
她刻意模糊了时间。
“只是略坐坐?”
季晴敏紧盯着她半晌,忽然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呵...他肯去你那儿,看来...也并未真的厌弃我到底。”
还愿意用她的东西,就说明对她这个正妻的情分尚未彻底断绝。
季仪言垂着头,只沉默地扮演着恭顺的听众。
季晴敏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封的信扔到她面前的地上:“别在这儿杵着了,拿着这封信,想办法,今日之内,务必送到忠节侯府,亲手交给我父亲。”
信封上赫然写着:“父亲亲启,女晴敏敬上”。
季仪言看着那封信,如同看到一块烧红的烙铁。
她心知肚明,这封信里必然涉及季晴敏的筹谋甚至是对付程妄的把柄。
送出去,一旦事发,她就是同谋。
不送?季晴敏将立刻拿她娘亲开刀。
忠节侯季昌国向来趋炎附势,他会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捡起那封信紧紧攥在掌心,声音却依旧恭顺:“妾身,遵命。”
季仪言心中清楚,季晴敏虽然被禁足,但这并不是头一遭,更不代表她没有翻身之日。
她季晴敏是忠节侯府嫡女,孟氏一直以来说一不二,除了上次贵妾的事情摔了个跟头,过去的日子里,哪天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虽说季昌国因为弟弟的事情对娘亲好了几分,但你要说真心可就是半点都没有的。
如今撕破脸并非好事,她不能影响了娘亲和弟弟。
季晴敏身边几个得力的心腹,早已被程妄的人盯死,动弹不得。至于其他人,季晴敏信不过。
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不敢反抗’的季仪言头上。
回忠节侯府送信,没有谁比她这个“自家人”更不起眼更合适了。
季晴敏的脸上挤出一丝算得上“和蔼”的笑容,伸手虚扶了一下:“六妹妹,我们姐妹同出一门,一荣俱荣。你今日帮姐姐这一回,姐姐心里,都记着你的好。”
季仪言适时地抬起眼,眸中漾起恰到好处的动容水光,低低唤了一声:“嫡姐……”
又开始了,季仪言真的很不喜欢陪她演这种姐妹情深的戏码。
一番虚情假意后,季仪言将那烫手的山芋贴身藏好,乔装成最不起眼的粗使丫鬟模样,混在出府采买的车队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宣化侯府。
忠节侯府侧面的角门吱呀一声打开,守门婆子探出头,昏花老眼在季仪言低垂的脸上扫了两圈,猛地认了出来:“六…六小姐?” 那婆子声音里满是惊疑,纵然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裳,季仪言还是暴露了痕迹。
梧桐苑正房。
光线被厚重的帘子挡去大半,透着一股陈腐的压抑。
孟氏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一身深紫色织金褙子,腕上笼着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通身的富贵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