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羹冷炙泼洒过的污秽地面凝结了。
徐三娘最后那声不似人声的干哑嘶号,像一枚粗粝的铁钉,生硬地楔入了死寂的深喉,继而彻底断绝。庞大壮硕的身体如同被斩断提线的木偶,轰然前扑,额角重重磕在那被污血、秽物和毒药反复蹂躏、又被厚厚香灰填塞的“鬼爪”印痕之上!
沉重的撞击声闷得人心头一跳,又迅速归于沉寂。那张糊满黑灰血污的脸颊,死死贴着冰冷潮湿的砖地,口鼻间喷出的最后一滩稀薄污血,丝丝缕缕渗进那深紫发黑的爪印边缘,如同不甘的鬼魂做着最后的献祭。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被一只巨大的冰手掐停。浓烈的毒腥、秽物的恶臭、朱砂和艾草燃烧后残留的刺鼻辛香、药气……所有气味经过一轮死亡发酵,酿成一种令人窒息作呕的混合体,沉甸甸地压在活物的鼻腔胸腔之上,挤走最后一丝活气。油灯的火苗缩成细小一点幽蓝,苟延残喘,光线在弥漫的淡灰色余烟里显得晦暗而浑浊,给徐三娘那扑伏的尸体边缘镀上一层毛茸茸的、不祥的惨绿。
冲进门来想查看的粗使婆子之一,大张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咯咯的、抽气风箱般的破响,眼珠暴凸如同死鱼,一股热流顺着她僵硬的裤管汩汩淌下,在冰冷的地面汇成一滩小小的、冒着热气的水洼。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滩混合了暗红血浆与呕吐物的污秽,目光凝固在那只刚刚还狰狞扬起的、此刻却软塌塌垂落的枯瘦鬼爪上,只觉得那爪尖仿佛正对着自己的心口勾挠。
另一个婆子稍微好些,她捂住口鼻,脸色惨白如鬼,踉跄着连退数步,后背狠狠撞在坚硬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拼命眨眼,试图驱散眼前那恶魔吐息般的邪秽景象带来的晕眩和反胃。
内室里只剩下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带着浓厚湿气的粗重喘息——那是云苓的。她瘫坐在冰冷的脚榻边,身体软得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后背紧紧抵着床榻边缘。她的一只手上还紧攥着那块刚刚按过苏卿落眉心的湿布帕子,指尖因用力过度泛着骨节脱力的青白。而另一只手,正死死压住苏卿落那只在混乱中伸出、冰冷刺骨、此刻己无力垂落下去的手腕!
云苓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刚经历一场生死搏杀的困兽,每一个吸气都艰难地撕扯着喉咙。她那双熬得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眨也不眨地钉在徐三娘冰冷的尸体上!一种混杂了狂喜和后怕的巨大震荡在她胸腔里轰鸣!成功了!小姐赌赢了!这淬毒的匕首,终于捅向了它自己的喉咙!
床榻之上。
苏卿落的状态从未如此“真实”过。
面颊浮着一种不自然的、如同胭脂晕染的潮红。额头上,被那染了活血草汁湿巾刺激过的地方,皮肤微微红肿发烫。每一次深长艰难的吸气,都会牵起一阵从喉管深处爬出的、微弱而细密的抽噎,似乎随时都会喘不过气来。她的眼皮半垂着,只露出一线细密的、被浓长睫毛覆盖的黑暗,如同在剧痛或迷蒙中勉强维持着一丝神智。
但那只被云苓死死按住手腕的手掌中心,却紧握着一样东西!
——正是那只粘满污血的粗陶大碗!碗口边缘残缺了一块,豁口边缘锋利如刃,还沾着几丝褐色的、不知是凝固粥粒还是陈血痂的污渍。此刻,这破碗如同一把粗糙古怪的刑具,坚硬的碗底正死死抵在徐三娘扑倒时向后弯曲的、在外的枯瘦脖颈上!
徐三娘歪斜的头颅被这只脏碗的底部压向地面,冰冷的陶器深陷进松弛冰冷的皮肉里,抵住了颈椎骨。那姿态,活像一个被恶鬼按住头颅、狼狈叩伏谢罪的不孝子孙。
破碗边缘豁口的锋刃,正对着徐三娘被压在地上、因窒息和痉挛而微微张开的、糊满血污的嘴巴。暗沉的血沫子还在缓缓地顺着嘴角渗出,浸润着冰冷的陶土边缘。
一叩九幽。
“鬼……鬼婆婆……真死了?!” 门口那个撞在门框上的婆子带着哭腔,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了调。
“周……周嬷嬷之后……徐……徐三也……清霜阁的……索命鬼……一个都不放过!”捂裤裆的婆子终于从抽气的濒死感中挣出一句破碎的低语,眼中是无边无际的绝望。
恐惧如同瘟疫在空气里无声蔓延、生根发芽。
“咚!”
“咚咚!”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诡异的、仿佛敲门声的撞击闷响,冷不防地从床榻靠墙的位置传来!如同心跳撞击棺盖!
所有人吓了个魂飞魄散!
声响的源头——
却是被徐三娘最后那一声撞击带得微微松动的一小块、刚刚被烧朱砂水烫过、又被糊满药渣和粘稠秽物的陈旧墙皮!那块半尺见方的墙皮本就因潮湿而酥软,此刻被撞脱了胶,正以沉重的力道牵拉下坠,却又被一根从围栏缝隙斜伸出来的粗粝柳木钉绊住!每下坠一寸,便重重叩击在下方那被新填香灰掩盖、如今又被污血浸透的鬼爪印痕表面!
咚! 墙皮拉扯着柳木钉敲击地面的闷响。
嗤啦——! 随着柳木钉钉帽和墙皮撕裂点每一次沉重的敲击震动,一股更加刺鼻、带着浓郁铁腥气的灰白色烟雾,便如同被挤压的怨魂般,从砖缝被震裂开的香灰表层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叩门了!鬼婆婆叩门了!下一个!下一个轮到谁——!!”
门口的两个婆子彻底崩溃!她们尖叫着,互相推搡着,不顾一切地向后翻滚爬行,如同身后有毒蛇噬咬!其中一个慌乱中蹬翻了墙角那盏半熄的油灯!
哐啷!
油盏碎裂!灯油泼洒在冰冷地面,如同一条迅速晕开的、暗金色的污秽河流。
轰——!
微小的油灯火苗瞬间燎燃!金黄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毒蛇信子,猛地窜起半尺高!正正舔舐上徐三娘尸体旁堆放的、之前用来驱邪剩下的那捆大半湿冷的干燥桃木枝!
噼啪!
湿木头表面急速受热爆裂!
被引燃的桃树枝瞬间爆起几朵小小的、妖艳的绿焰!
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着松香油脂、腐烂木头和某种甜腻药草被烧焦气味的浓烟,混合着先前的鬼爪腐气毒烟,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的吐息,翻滚升腾!顷刻间填满了整个清霜阁内室!将徐三娘伏尸叩拜的剪影映照得愈发狰狞扭曲!
浓烟如同实质的帷幕翻滚升腾,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和腐烂气味,瞬间将清霜阁内室吞没。门口那两个被鬼魂叩门声吓疯的婆子,在油火舔舐桃枝瞬间爆燃的碧绿妖焰映照下,如同受惊的耗子,撕心裂肺地尖叫着,互相踩踏推搡,连滚爬爬地冲入外面冰冷黏稠的夜雾里,尖叫和哭嚎声迅速消失在压抑的黑暗中。
门外守夜的粗使丫头春草,早在屋内传来徐三娘骇人惨叫时就己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廊柱角落。此刻骤然面对那两头惊疯的婆子和门内汹涌扑出的刺鼻浓烟,更是魂飞魄散,喉咙哽咽着发不出一丝声音,手脚并用向后爬去,小小的身体几乎缩成了一团滚动的球。
无人留意。
浓烟深处,床榻前,油火跳跃投下的光影如同魔鬼的爪牙在西壁狂舞。
一道瘦长灵巧如烟缕般的黑影,如同自墙壁剥离的暗影,无声无息地自清霜阁窗外那棵叶落大半、枝桠光秃的高大雪松顶梢滑落,轻烟般卷入被油烟和浓尘彻底遮蔽的窗口破洞!
那人影全身裹在紧窄黑麻衣裤中,脸上蒙着只露眼缝的黑布,背负一张乌沉沉的短角犀皮劲弩,在浓烟与火光交错的晦暗瞬间,贴着墙根,精准无声地滑到徐三娘扭曲的尸体旁。
他的视线在浓烟遮蔽下迅疾如风,扫过尸体脖颈上那只被血污浸透、死死压住皮肉的破陶碗——碗口豁口正对着女人大张的污秽口舌——和尸体紧握成爪、指缝间被刻意压入的一小块干瘪麦门冬枯叶碎片!
指尖寒芒一闪,一柄三寸许、薄如柳叶的淬毒钢刀便从腰带暗扣滑出!
嗤!
一声细微到几乎被烟火爆裂盖过的轻响。刀锋沿着徐三娘微微外翻、糊着黑紫色血污的右耳廓后一道极其细微的陈旧旧疤划过!那片干枯叶片被挑飞!一只比米粒略大的、边缘带着微小锯齿状撕裂伤的深褐色干硬甲虫尸骸,赫然从皮下被轻轻挤出!瞬间被黑布蒙面的指爪弹起,精准落入口中特制的薄皮气囊!
做完这一切,来人如同来时般毫无征兆,影子一缩,沿着来时路径,如滴水入海,悄无声息地融化在翻涌的浓烟与窗外的深重夜色中。
火光在湿木上跳动挣扎,最终被烟闷压下去,只余下几缕不甘的呛人余烟。火源虽熄,但那股混合着油脂、桃木焦炭、药草腐败和尸体秽物的浓郁恶臭,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蛞蝓,紧紧吸附在屋内每一寸冰冷的墙壁、柱础和粗糙的被褥之上。
幽暗死寂重新主宰清霜阁内室。
云苓后背紧紧抵着床柱冰冷的棱角,身体因长时间紧绷和高度戒备而僵硬酸麻。她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没让自己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徐三娘那扭曲伏地的尸体轮廓在微弱的、行将熄灭的油灯余光里,依然清晰得令人心头发冷。
小姐成功了!
那支淬毒的箭矢,终于调转了方向,狠狠射穿了放箭人自己的心脏!周氏手中最锋利阴毒的那把匕首,此刻正冰冷地插在她自己的心腹尸体上!这一记绝杀,干净、狠辣!借着“药引”引爆苏秉诚的恐惧,点燃周清瑶的怨恨,制造鬼牙鬼爪的邪祟假象,最终将最致命的“鸩心腐髓散”亲手塞进徐三娘自己喉管里!
狂喜尚未消散,紧随而至的便是更深的惊悸和后怕。徐三娘的死,绝不仅仅是结束!这具狰狞的尸体,就是烧向周夫人心口最烈的一把毒火!她绝不会善罢甘休!清霜阁这一方绝地,此刻己成了即将炸开的火药桶!
云苓的目光猛地转向床榻!
床上的苏卿落呼吸微弱,如同游丝,面颊上的潮红比之前消退了些,显出蜡黄的底色。但那半阖眼眸深处流转的寒光却并未完全沉寂。那只紧握粗陶破碗、压着徐三娘脖颈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向她传递某种无声的信号。
那动作……
云苓猛地记起昨夜混乱中小姐几近涣散的唇形吐出的最后密令:“……冰……寒潭……瓶……”
冰!寒潭水!
云苓的眼瞳骤然收缩!昨夜通往偏院角门路上踢翻的那瓶霜花冻结的寒潭水!
那条毒蛇尚未被彻底斩断!徐三娘体内的“鸩心腐髓散”虽然发作剧烈致死,但其最阴险的“腐髓”效力,需要接触到极寒之物才能彻底显形……周氏绝不会放过任何翻盘的机会!
就在这时!
外间院落的死寂被凌乱嘈杂的脚步声打破!
“快快快!夫人吩咐!徐三娘那老货定是突发急病惊厥了!都利索点!抬冰桶进来!冷水泼醒她!”一个管事婆子带着一群粗壮仆妇的呼喝声在寒冷夜雾中破开!
脚步声沉重杂沓,迅速逼近清霜阁院门!
咚!砰!
粗暴的砸门声随即在清霜阁那扇己被撞坏的门板上炸响!几个大力仆妇手持棒槌火把涌了进来!
哗啦——!
一股冰凉刺骨、在寒冷冬夜白雾蒸腾的粗浊污水被提桶的粗壮婆子兜头泼出!冰冷的寒水混着刺骨的水汽,如同决堤的冰河,狠狠泼洒向地上扑伏的徐三娘尸体!
“给老娘爬起来!装什么死!敢在清霜阁这邪门地方给夫人惹麻烦……嗷——!!!”
提水婆子后半句话陡然变成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尖叫!
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踉跄向后翻倒,手里沉重的水桶哐啷脱手飞出,污水泼了一地!
只见冰水泼下的徐三娘尸身上,那刚刚被她用污水冲洗的脖颈位置——
皮肤在极致冰冷的刺激下,如同烧烫的猪皮骤然浸入冰窖!瞬间萎缩!在污黑的血水和泼溅开的污水冲刷之下,那苍灰松弛的皮肤表层竟如同被强酸狠狠腐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密密麻麻、比米粒还细小的、深紫发黑的水泡!水泡彼此挤压,迅速膨大、破裂,流出粘稠的、黄褐中带着诡异金属光泽的脓水!
脓水所过之处,皮肤下方的肌肉纤维竟也如同被泼了滚油般剧烈地扭曲收缩翻滚!仿佛有无数的活物在那死肉皮下惊恐蠕动!几条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如同黑色蚯蚓般的血管纹路在皮下瞬间爆突,继而根根寸断!断裂的口子里,脓血裹着一种灰白色、类似石灰粉和油膏混合而成的膏状粘稠物从中渗透挤出!将那冰水稀释过也洗不净的黑色粘液迅速凝固成块!
那股恶臭!比之前浓郁了十倍、百倍!带着强烈的甜腻铁锈气和油脂腐败的恶腥!瞬间炸开!浓烈得如同从腐烂千年的尸骨堆深处炸开的沼气!
更让人头皮炸裂的是!徐三娘那被冰水刺激得急剧收缩抽搐、皮肉翻滚塌陷扭曲变形、仿佛被无形烙铁烫卷烫焦的右脸颊皮肌深层次深处!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紫黑色扭曲印记,正如同被冰水激活的毒蛇图腾,在皮下组织深处浮现出来!印记轮廓扭曲妖异,像一只倒悬的黑色蜘蛛!而那蜘蛛的腹部,赫然印着一个极其微小、笔画古拙如同鬼画的“周”字!
“鬼……鬼啊——!”
“化……化尸水!化尸水!”
“别过来!别过来啊——!”
“是……是夫人的!夫人鬼符索命了!”
冲进来的粗使婆子、管事嬷嬷、连带着提冰桶的仆妇,所有人的理智在瞬间被这超出认知的炼狱景象彻底碾碎!她们尖叫着,歇斯底里地互相推搡踩踏,不顾一切地向院外逃窜!恐惧如同海啸彻底吞噬了他们!清霜阁门口再次陷入疯狂混乱!有人被门槛绊倒,随即被后面涌来的人流踩踏过去,发出凄惨的哭嚎。
就在这彻底失控的混乱中央!
“嗡——!”
一道极其刺耳、如同冰层被锐物划裂的颤鸣!一支通体幽黑、毫不起眼、尾部缠着三根灰白鹰隼翎羽的劲弩短箭,如同蛰伏在黑暗毒牙中的毒蛇吐信,自清霜阁院外某片屋脊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深处发出!在狂乱人声和浓烈尸臭的完美掩护下,闪电般钉穿了那个被推搡在门槛附近、摔倒在地、满脸扭曲爬行惊惶的管事婆子的左侧太阳穴下方一寸的颈侧皮肉!
箭镞入肉!一声几乎被恐惧吼叫淹没的、轻如裂帛的细微声响。那婆子浑身抽搐了一下,脸上的惊恐瞬间冻结,身体软软地向侧一歪。
“嗤!”
细小的血花溅射!箭镞并未穿透颈骨,劲力拿捏得妙到毫巅。箭尖带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她半边衣领,在颈动脉处留下一个微小但清晰的黑色圆洞。更有一根极细、色泽深如墨玉的淬毒倒钩,在拔出时无声无息地勾出了一小节粘连着皮肤碎屑的、半透明的管状软骨!
混乱奔逃的人流踩踏着她软倒的尸体蜂拥而过。
无人察觉!
就在距管事婆子被射穿颈侧的门外三丈余远的一小片泥泞浅水沟边缘,一个被无数慌乱的布鞋木屐踏得只剩半截的、边缘带着清晰冰裂痕的细颈瓷瓶碎块中,一枚沾满泥浆、早己被踩扁成两半的、黑褐色的枯叶碎片——正是昨夜粘在周夫人贴身大丫鬟春桃裙裾褶缝深处的麦门冬叶梗残骸——被奔逃的脚步从浅水沟的污泥中踢飞了出来!
当——!
清脆如同冰凌碎裂的一声微响!
半片枯叶恰巧打在混乱中一个粗壮婆子因匆忙奔跑而甩飞出去的、包铁铜扣裤腰带上!叶梗断裂处飞溅起的几点细小冰屑水珠,如同冥冥之中的指引。
一滴混着泥点的细小冰水珠,不偏不倚,正正落在了那被箭簇射穿后颈倒毙的管事婆子颈窝处、那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颈侧细小伤口之上!
嗞——!!!
一股极其细微却极其猛烈的灰白色烟气立刻从那血洞之中疯狂窜起!混合着伤口处流出的、被诡异毒素污染成黑褐色的稀薄脓水!
紧接着!那管半透明的颈侧软骨碎片沾染到冰水的表面,如同浸入了沸腾强酸!飞速腐蚀!无数气泡在软骨表面翻滚炸裂!一股浓烈如烈酒的、冰冷中带着极致腥咸的铁锈气味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猛然爆发出来!
那是……海蛇窟底千年沉积的寒潮淤泥浓缩膏的致命气味!更是东宫暗卫处理尸首时惯常使用、抹在箭簇或刀刃上用以毁尸灭迹的“寒毒”标识!
轰!
惊骇己极的仆妇人群中,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异变!
“寒蛇毒!是宫卫的索命寒蛇毒——!!!”一个曾在大理寺牢狱当过差、因犯事被贬斥苏府为奴的老囚婆,如同濒死般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吼!那是……那是传说中专用于诛杀叛逆要犯灭口时才会使用的宫廷秘毒!见血即溶!
“杀人了——!宫卫!东宫宫卫灭口了——!!!”
绝望的尖叫刺破夜空!
啪嗒!
一颗小小的、圆润如鸽卵的透明玉珠,边缘镶着一圈冰冷的金色火焰状鎏金纹饰(正是方才徐三娘尸体颈部那破碗下压着的枯槁皮肤内暗藏的、苏卿落生母殷氏的遗物),在混乱奔逃中,被一个仓皇抬脚的粗壮婆子不经意地踢动,精准地滚落进那条散发着寒潭水和硝石化骨气味的、徐三娘死后冰水流过的浅沟淤泥深处。玉珠如同沉入漆黑冰海的定海针,无声无息,沉入泥底。
冰流在死沟深处无声盘旋。
火焰在焚尸浓烟里张牙舞爪。
而那柄名为“死亡”的冰锤,己经重重凿开了这座摇摇欲坠深宅的大门!
“嗷——嗷嗷嗷——呜呜呜——”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拖长了尾音、如同山魈夜啼的凄厉嚎哭之声,骤然从苏府后宅最幽深的西苑传开!带着浓重如血的悲怆和绝望,响彻了整个压抑死寂的、笼罩在巨大死亡阴云下的侍郎府邸夜空!
——是周夫人的贴身大丫鬟春桃!
她瘫在自己居住的、靠近后厨柴房的粗陋耳房门板前,一滩浑浊的、泛着草绿色寒光的腥臭水渍浸透了她的粗布裙裾和半边身体。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刚刚打翻在地的空瓦罐,罐底沾满了厚厚一层湿冷的寒潭淤泥!而她那在衣袖外的小臂皮肤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凸起一片密密麻麻、如同冻疮溃烂般深紫发黑的水泡!
她在痛哭自己的主子?还是在痛哭自己被那瓶无意间沾染的、含有寒蛇毒化骨泥的冰水即将吞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