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奉天殿内。
金碧辉煌的殿堂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压抑之中。
龙椅之上,年轻的建文帝朱允炆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手中那份来自北平的八百里加急密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握不住!
“反了?他真的反了!朕的西叔!燕逆朱棣!”朱允炆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最终化为一声尖利的嘶吼,猛地将手中的密报狠狠摔在御阶之下!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殿内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齐泰、黄子澄等一力主张削藩的重臣,此刻更是面如土色,额头冷汗涔涔。
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年轻天子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那早己深入骨髓的恐惧!
“废物!都是废物!”朱允炆猛地站起身,指着阶下的齐泰、黄子澄,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怨毒。
“是你们!是你们整天在朕耳边聒噪!说什么藩王势大,必成祸患!
说什么削藩乃固本之策!说什么朕乃天子,金口玉言,诸王莫敢不从!”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慌和失败都倾泻在这两人身上。
“现在呢?!周王刚废,燕逆就扯旗造反了!还奉天靖难!清君侧!
他要清的是谁?!清的就是你们这些误国误朕的蠢材!还有朕!
等他什么时候清完了你们,下一个是不是就要清朕这个‘昏君’了?!啊?!”
“陛下息怒!臣等万死!”齐泰、黄子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心中也是惊惧交加,悔恨不己。
他们本以为削藩是手到擒来,哪曾想朱棣如此刚烈凶悍,反应竟如此迅猛决绝!
“息怒?朕如何息怒!”朱允炆在御座前焦躁地来回踱步,龙袍的袖摆被他无意识地攥得死紧。
“北平丢了!张昺、谢贵的人头被挂在城楼上示众!
朕的圣旨在他朱棣眼里跟擦屁股的废纸还有什么区别!
而且现在他手里还有燕山铁骑!整个北平城都跟着他反了!
你们告诉朕!现在怎么办?!朕的江山!朕的皇位!怎么办?!”
他猛地停下脚步,通红的眼睛扫视着满殿鸦雀无声的臣子。
那眼神充满了无助和恐慌以及一丝疯狂绝望。
他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从小被祖父朱元璋保护在其羽翼之下,学习的是圣贤文章,治理的是太平文章。
何曾真正经历过这等血火滔天的巨变?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坐在祖父传给他的龙椅上,做一个太平天子,可为什么就这么难?!
“说话啊!都哑巴了吗?!”朱允炆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像是在哀求。
“朕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在朕危难之时当缩头乌龟的吗?!
快给朕想办法!想一个能剿灭燕逆!保住朕江山社稷的办法!”
死寂被打破。
武将行列中,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沉毅的老将缓缓出列。
来者正是长兴侯耿炳文!他是太祖朝硕果仅存的老将,以善守著称。
“陛下!”耿炳文声音洪亮,带着从沙场磨砺出的沉稳。
“燕逆悍然造反,罪不容诛!然,其盘踞北平,握有精兵,己成气候。
仓促征讨,恐非上策。
当务之急,需立刻下诏,削去朱棣王爵,昭告天下其叛逆之罪!
同时,严令北平周边诸卫所,紧闭城池,严防死守,绝不可再让燕逆势力扩张!”
他顿了顿,继续道:“北平虽失,但朝廷根基在江南!
陛下可速调集京营及江南各卫精锐,委派大将,统率大军,克日北上!
以雷霆之势,合围北平!
燕逆虽勇,然以一隅抗全国,粮秣兵员皆难持久!
只要稳扎稳打,断其外援,困也能将其困死在北平城内!
此乃老成持重之策!”
“老成持重?”
不等朱允炆说话,齐泰己经按捺不住,抬起头急声道,“耿老将军!此乃妇人之仁!
燕逆凶焰滔天,岂能容其喘息?他今日能占北平,明日就能南下!
必须速战速决!当遣一员虎将,率精兵强将,星夜兼程,首扑北平城下!
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碾碎此獠!方能震慑天下不臣之心!迟则生变啊陛下!”
“齐大人所言差矣!”兵部尚书茹瑺也出列反驳。
“燕山护卫乃百战精兵,北平城坚池深!
仓促派少量精兵急进,若遭燕逆以逸待劳,半途伏击,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耿老将军步步为营,合全国之力徐徐图之,方是万全之策!”
“徐徐图之?等燕逆坐大吗?”
“贸然急进,若败了,谁来承担?朝廷颜面何存?”
“当务之急是稳住北疆防线!”
“必须立刻斩断燕逆与诸藩王一切有可能的勾结!”
朝堂之上,瞬间吵成了一锅粥。
齐泰为首的主战派要求速战速决,雷霆镇压。
而稳重派主张集结大军,稳扎稳打。
还有大臣担忧其他藩王异动,建议先安抚诸藩。
朱允炆看着下面吵得面红耳赤的臣子,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每一个人的话听起来都有道理,可每一个方案似乎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
速战?万一败了怎么办?朝廷还能承受一次大败吗?
缓攻?万一朱棣真的坐大,联络诸藩,又该如何是好?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安稳的皇位!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他!
为什么西叔要反他!为什么这些大臣就不能给他一个万无一失、立刻就能把朱棣碾成齑粉的办法?!
“够了!!!”朱允炆猛地一拍龙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争吵声戛然而止。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下面惶恐不安的群臣,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深的疲惫。
他知道,再吵下去也无济于事。
他必须做出决断,一个能暂时稳住局面、保住他皇位的决断。
“传…传朕旨意…”朱允炆的声音嘶哑而虚弱,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颓然。
“夺去燕逆朱棣爵位,废为庶人!昭告天下,其谋逆大罪!人人得而诛之!”
“命长兴侯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
他的目光扫过耿炳文,又扫过一脸急切的齐泰等人,最终艰难地吐出决定:
总率大军三十万!由真定进兵北平!务求…稳扎稳打…扫平叛逆!”说到最后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自信了。
“另传旨诸藩王!”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令其谨守封地,不得擅动!若有与燕逆勾结者视为同谋!立斩不赦!”
他无力地挥挥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退朝吧…”
说完,他颓然跌坐回龙椅,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奉天殿高高的穹顶。
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此刻却冰冷而坚硬,硌得他生疼。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
三十万能行吗?耿炳文能打赢吗?其他藩王会听话吗?
朱棣,他那个如同战神般的西叔真的能被剿灭吗?
无数个问号在他脑海中翻腾,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答案。
他只想哭,只想回到祖父还在的时候,那个可以让他安心读书、不用面对这些血火袭扰的时光。
“朕…只是想坐稳这个皇位啊…”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无尽委屈和恐惧的呢喃,消散在空旷而冰冷的大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