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沉睡进阶的莲笙,青禾独自踏入这片死寂的金色瀚海。脚下的沙子松软滚烫,每一步都深陷其中,留下随即被微风抚平的足迹。头顶的天空呈现一种均匀的、灼烧般的灰白色,没有太阳的轮廓,只有无处不在的炙烤感。空气干燥得仿佛要将肺部的水分瞬间抽干,视线所及,除了连绵起伏、在热浪中微微扭曲的沙丘,再无他物。绝对的死寂,连一丝风声都欠奉,只有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沉重。
她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似乎也变得模糊。体力和水分在缓慢却坚定地流逝。就在身心俱疲之际,遥远的天际线边缘,一缕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动搅动了凝滞的热浪。
不是风沙,而是……翻涌的灰黄色巨幕!
沙尘暴!
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灰黄的沙暴墙以排山倒海之势,隆隆压来!狂风瞬间呼啸,裹挟着无数沙砾,如同亿万钢针般抽打在青禾的护体灵光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视线顷刻间被剥夺,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黄。她不得不低伏身形,凭借明珠目透过狂暴风沙勉强辨识方向,艰难地在沙海中跋涉,每一步都像是在对抗狂怒的天威。
不知熬了多久,风暴的势头终于开始减弱。狂风化作呜咽般的余音,漫天沙尘如黄雪般簌簌飘落,天地渐渐重现轮廓。
青禾喘息着拂去眼睫上的沙尘,抬目远眺。
就在风暴涌来的方向,大约数里之外,一片令人心悸的绿色,如同梦幻般镶嵌在焦黄的沙海之中!
绿洲!
而且,绿洲之内影影绰绰,竟然还散布着低矮的石屋,形成了一个小小村落的轮廓!
经历了森林的时间幻象,青禾心中警铃大作。海市蜃楼?还是更危险的陷阱?她收敛气息,催动明珠目,将目力提升到极致,仔细审视那片绿意。
水光粼粼!真实的池塘倒映着天空。
椰枣树摇曳!树影婆娑,生机盎然。
石屋排列!屋顶有炊烟袅袅升起。
人影走动!有小孩在池塘边追逐嬉戏。
并非幻影! 是真真切切的绿洲村落!
希望重新燃起,疲惫感似乎也消退了一些。青禾打起精神,向着绿洲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当她真正踏入这片被沙海环绕的奇迹之地,清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村落不大,约莫几十户人家,房屋用粗粝的岩石混合某种坚韧的黏土垒砌而成,风格古朴粗犷。村民们的装束简单,多以兽皮、粗麻为主。
她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潭。
在池塘边汲水的妇女首先发现了她,惊疑地停下动作,呼唤着屋内的人。很快,石屋的门纷纷打开,男女老少涌了出来,好奇又带着警惕地围拢在西周,低声议论起来。
他们说的话,音节奇特,发音短促,带着一种古老晦涩的韵律感,青禾完全无法理解。
就在这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一个身材健壮、须发浓密、肤色古铜色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他穿着相对精致的皮甲,神情威严,显然是村中有威望者。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心正中——那里并非一条缝隙,而是一只完全睁开、深邃如星空的第三只眼睛!
那只竖眼缓缓转动,冰冷的审视目光落在青禾身上。一股无形无质、却异常强大凝练的探查力量,如同实质的触手,瞬间笼罩了青禾全身,试图窥探她的底细。
明珠在青禾双目中自然流转。
那股探查力量甫一接触青禾的双眸,便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被包容、吸纳、消弭于无形!她甚至没有刻意运转任何法门,只是本能地护持自身道蕴。
中年男子身躯明显一震!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
他这传承自先祖血脉的“破妄神目”,拥有洞察本源、看破虚妄的天赋神通,即便是修为远超于他的强者,在此目下亦会显出一些端倪,从未像今日这般,探查之力如同投入黑洞,毫无反应,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更让男子心神剧震的还在后面!
就在他震惊失神的刹那,青禾的目光也自然地落在了他的竖眼上。那双明珠之眸微微一闪,流露出一丝对这奇异目窍的好奇。
嗡——
一道清澈、纯粹、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圣洁与高远道韵的温润微光,自然而然地从青禾眼中流泻而出,投射进男子那震惊的竖眼之内!
这光芒并无攻击性,但浩瀚如星海,蕴含无尽玄妙!
男子只觉得自己的神目在这光芒照耀下,如同冰封千年的泉眼被春阳融化!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暖流奔涌不息!神目传来难以抑制的刺痛与灼热感,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通透!仿佛蒙尘万载的宝镜被擦亮,血脉中沉睡的某些晦涩不明之处,竟然有了一丝松动!这圣光……竟然在纯化、推动着他的神目血脉!
剧痛过后是难以言喻的舒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神目似乎变得……更“亮”了!观测的细微处更加清晰,天赋神通的运转都顺畅了许多!虽非首接提升境界,但无疑是打开了一扇通向更高潜力的窗户!
“神眷!这是神迹啊!” 中年男子激动得浑身颤抖,第三只眼中神光湛湛,再无半分敌意与猜忌,只剩下无比的敬畏和发自内心的感激!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向着青禾深深一礼!口中说出生涩但能勉强听懂的通用古语!
“尊贵的圣者!是您指引了迷途的羔羊!扎克鲁莽探查,罪该万死!感谢您的宽恕与恩赐!请随我进村,您是我族无上的贵客!”
周围原本警惕和喧闹的村民,此刻也都被族长扎克的动作和言语惊呆,随即纷纷跟着跪倒一片,口中用他们自己的语言激动地呼喊着什么,气氛瞬间变得无比恭敬。
青禾微微一愣,旋即了然。这恐怕又是玄微提前推演到的一环?助莲笙进化,助这三眼族人提升神目血脉……都是为了让寻找清泉之路多一分顺利?命运长河,当真玄妙难言。
她轻轻颔首,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不必多礼。” 声音在沙漠的燥热后显得有些清冷。
族长扎克激动地起身,殷勤地将青禾迎进村落中央最大的一座石屋。石屋内陈设简单,中央地面有一个小火塘,墙壁上挂着一些奇异兽骨和简陋工具。
扎克亲自奉上用清凉泉水煮的、散发着独特清香的树叶水。
“圣者,此地名为沙中绿洲,我们一族……是上古三目神族最后的遗脉了。” 扎克的通用古语虽然生疏,但足够表达清楚。
“传承记忆告诉我,在无尽岁月前,我们的祖先曾是一方大族。但遭遇了一场……几乎灭族的大战!敌人……来自其他世界,极其强大,可怕……他们自称‘永夜之子’身形如影,吞噬光芒与希望……”
“他们的力量,天然被我这神目克制,故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先祖们浴血奋战,终究寡不敌众,祖先为了延续血脉,以秘法带着部分族人,找到了这个秘境的一个入口,避入其中,才得以苟延残喘。”
他叹息一声:“这秘境,据说有多个世界的入口连接,犹如枢纽。我们躲在这里,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大概是几万年了?一代代人的记忆通过族中的秘法印记传承。偶尔会有因各种缘故误入此处的外来者,我们便用沙漠深处特殊地下泉眼的水和食物,与他们交易外界的香料、衣物和一些……关于外面世界的消息。”
扎克苦笑道:“我们也曾派出族中勇士,沿着发现的外来者踪迹反向寻找出口,但……秘境的法则诡异,我们派出去的人……都如同石沉大海,从未归来。想来……大概是不在了。”
至于仇敌是否还在追杀他们?扎克眼中有着深深的忧虑:“先祖的记忆里,那些‘永夜之子’寿命悠长,如同诅咒。当年的敌人未必陨落……”
青禾静静听着,这又牵扯到一段悠远的世界纷争。她理解扎克的担忧,对于动辄以万年为尺度的种族恩怨来说,几万年的躲避确实只能算暂时的喘息。
“我的世界,妖界,正面临崩塌之危……” 青禾言简意赅地将太阳太阴熄灭、妖界失衡、赤雾弥漫、万物凋零的情况告知扎克,并说明了自己寻找造化清泉的目的,“穿过这沙海,森林内部是何景象?你们可知晓如何前往最深之地?”
扎克听完,脸色变幻,显是对妖界的灾难感到惊心,更对青禾寻找那传说之泉的勇气升起钦佩。
“您要去核心之地?!” 他语气充满敬畏,指了指村落背后那片比外围森林显得更加凝实、更加幽邃、如同墨绿色城墙般的森林阴影,“穿过这片沙漠,就是‘永黯之林’的边缘。那里……才是真正的禁地!”
扎克的竖眼不自觉流露出深深的忌惮:“那里面,即便是我的破妄神目,一旦踏入那森林的疆域,能看到的范围也不过周身数米!更可怕的是,那黑暗似乎有生命,会干扰心智,扭曲感知!”
他摇头叹息:“我们在此数万年,只敢在最边缘一点收集些木材和药材,绝不敢深入。无数想探索秘境核心的先辈和误入的强大外来者……没有一个从真正的核心之地归来。传说有很多,但那里究竟有什么……无人知晓!您要找的那造化甘霖泉……也未曾在那里听闻任何确切的消息,只有关于无形之水的古老传说在族中流传。”
他并非藏私,而是真的对内部森林了解极少。
扎克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屋角一个嵌入石壁的厚重石柜旁,取出一个用不知名兽皮包裹的物件,恭敬地递给青禾。
“圣者,这是我们无数代人用生命摸索、记录下来的‘永黯之林’最外围边缘的一些路径和标识地图,以及历代探索者留下的零散笔记心得,其中提到了某些区域感知被极端干扰的现象、遇到过的诡异寂静,还有……警告着‘界限’的存在,超越界限便是绝对死域。”
他郑重地说道:“虽然对您的目标来说杯水车薪,但或许能帮您避开外围一些己知的凶险陷阱,少走一点弯路。”
青禾接过这份沉甸甸的馈赠。粗糙的兽皮地图,用暗红色和墨绿色的矿物颜料标记着扭曲的路径、代表特殊地标的怪异符号;泛黄的笔记上字迹各异,记载着模糊的恐惧与警告。这份礼物的价值不在于它能指引多远,而在于凝聚了无数代探索者用生命留下的经验和这片土地深沉的善意。
“多谢。” 青禾认真收好这份宝贵的舆图与笔记。
没有多做停留的打算。在扎克和三目族人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狂热崇拜的目光注视下,青禾辞别了绿洲。她补充了足够的清水和能迅速补充体力的干粮。
走出绿洲的屏障,身后是小小的生命孤岛。前方,那被称为“永黯之林”的墨绿色区域,如同沉睡的黑暗古神,比沙海更广袤,比时间幻境更令人心悸。死寂与黑暗的气息隔着遥远的距离就己扑面而来。
青禾紧了紧装着莲笙和地图笔记的衣襟,眼神沉静如水,唯有双眸深处,那温润的明珠之光,在绝对黑暗的映衬下,似乎显得更加璀璨、坚定。她不再犹豫,大步踏向那片连破妄神目都无能窥探的、吞噬一切光芒的永恒之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