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新生的轰响,如母体分娩时的初啼,久久回荡在广袤无边的新生妖界大地之上。新生的风,带着浓郁的草木甘甜与精纯至极的灵气,席卷过曾经战火与赤潮肆虐的每一个角落,吹散了最后一丝尘埃与腐臭。
然而,在这一切新生的中央,在那曾经支撑起整个新纪元希望与毁灭对决的残破祭坛周围,新生的、充满蓬勃生命力的翠绿嫩芽,正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从焦黑的、浸透着暗红与污血的骸骨泥土中破土而出,攀爬缠绕上断裂的巨兽骨骼、凹陷破碎的战甲碎片、以及依旧散发着不屈气息的兵刃残骸。
生的绿,与死的黑红骸骨,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这片核心之地,既是新生的源头,也是埋葬了无尽牺牲的墓冢。
一片坍塌的、用巨兽肋骨搭建的残破石墙缝隙里,泥土簌簌抖动了几下。接着,一个圆溜溜、沾满灰土和碎叶的黑色小鼻子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左右嗅了嗅,发出几声急促的“哼哼”。然后,一颗圆滚滚、覆盖着棕色刚毛的小猪脑袋钻了出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光明的惊恐与难以抑制的好奇。
它是小猪妖,是整个祭坛驻地——那个曾经汇聚了上亿生灵的最后战线——如今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它的修为太低没有修炼出神魂使它未能真正参与那献祭神魂的终局之战,也因此侥幸留在了地面。
“活……活了?”哼哼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它缩在石缝里,看着远方拔地而起的接天巨木,感受到空气中那浓郁到让它每一根毛都舒张开来的灵气,小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
在它不远处,一根断裂的巨大图腾柱旁,一个体型魁梧、但浑身布满恐怖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解的虎妖,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抬起头,望向那从未如此澄澈、如此高远的湛蓝天穹,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如同心跳般有力的脉动和前所未有的丰沛能量,一股从地狱重返人间的巨大冲击,让他猛地仰天:
“哈哈哈!成了!真的成了!!新天地!!!”
笑声如同雷鸣,震荡着新生的大地,带着无与伦比的狂喜与解脱!这笑声感染了其他角落里蜷缩的身影,一个个伤痕累累、气息衰弱、侥幸未参与神魂献祭或未被赤潮波及的生灵,多是年幼或灵智未开的妖族,挣扎着抬起头,麻木绝望的眼神中,开始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但虎妖的大笑只持续了片刻,就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笑声转化为沉闷的、撕心裂肺的呜咽,最后竟变成了放声嚎啕!
“嗷……呜!!”他巨大的虎爪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土,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都没了……老族长…大哥…小九儿…全都……都没了!那么大个驻地…上亿的兄弟……就剩…就剩这么点丁儿了……呜呜……”他的哭声如同受伤孤狼的悲嚎,在这片被新生生机掩盖的古老战场上空回荡,撕扯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
旁边,一个断了一只角的老牛妖沉默地看着哭泣的虎妖,又看看周围稀稀拉拉、不足千数的幸存者,最终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明白,这新生,是用怎样的尸山骨海,用多少熟悉的、鲜活的面孔,硬生生堆砌出来的。这新生之土,浸润着他们的骨血与魂灵。
而在祭坛的正中心,曾经傲然挺立的两株通天巨莲——莲笙的青莲与墨璃的黑莲,此刻己不再是单纯的植物形态。它们的形体变得无比巨大、无比缥缈,扎根于最深的地脉,上撑浩瀚的天际,金色的道纹如同生命的河流,在莲茎莲叶上流淌不息。仔细看去,那些道纹并非抽象,竟是由一个个极其微小、却清晰可辨的灵魂印记组成!那些献祭了自己、燃烧了最后魂光的生灵,他们的面容、他们的本源气息,在这支撑着整个新生世界的法则支柱中闪烁着!这是他们的永生。
这恢弘的法则支柱,在完成了顶天立地的使命后,其巨大的实体开始缓缓变得透明,如同晨雾般融入了新生的天空与大地之中。它们并未消失,而是转化为了构成这片新生天地最根本的秩序规则与灵气循环本身,无声无息,无处不在。
祭坛的核心处,太阳神君与太阴神君的身影己变得极度透明,仿佛阳光下的泡沫。支撑他们的神躯,不过是凝聚了天地间稀薄日精月华的一抹幻影。
“本源己尽,薪火当燃新生。”太阳神君的声音温和而平静,他抬眸看向遥远的、被他们送入苍穹、此刻真正化为此界日月核心的双珠方向,眼中是无憾的释然。新生的太阳与月亮,正按照全新的法则,释放着真正契合这方新生的光芒,滋养万物。
“这躯壳……也该归于虚无了。下一轮太阳太阴……会是全新的吧?”太阴神君虚影般的手轻轻拂过身旁一朵因灵力催化而绽放的晶花,花瓣穿过她透明的手掌,带起一丝涟漪。
他们相视一笑,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迅速变淡,最终化为两道清灵的光气,一道带着融融暖意,一道带着幽幽清辉,袅袅上升,彻底融入了那天顶运转的双珠光影之中。
天地间,再无太阳神君与太阴神君此世之身。新的日月,将在此刻开始真正诞生,承载此界新的道与法。
而在他们消失的中心,青禾无声无息地倒在那里。她的身体完好,却毫无生气。最为关键的是,她的神魂己然燃烧殆尽!仅剩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风中残烛般摇曳的淡白色光点,悬浮在她额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晦暗、缩小,即将彻底熄灭。这点光点若散,便是彻底的形神俱灭,连轮回的资格都将彻底失去。
就在那光点即将彻底湮灭的千钧一发之际!
两道极其微弱、却又带着至纯至净本源的暖流与清辉,突然从刚刚消散的日月双神原本的位置凭空出现!那是他们留在这世间最后、也是最为纯粹的一点护持神力,是本源消散前最后一息从新生天道中截留的馈赠,是他们陨落前所能做的最后守护!
暖流与清辉如同最温柔的薄纱,瞬间缠绕上了青禾额前那即将溃散的微弱光点,将其小心翼翼地包裹、温养起来,形成了一个微小的、外圈流转着金色日芒与银色月华的微光茧。
光茧形成的瞬间,包裹着青禾残魂的那点烛火,终于不再消散,如同冬夜里唯一的一点星火,被保存了下来,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受保护的长久沉眠。虽然羸弱不堪,却终究留下了一线未来。
整个妖界的演变并未停止。
灵雨依旧在淅淅沥沥地降落,润泽万物。大陆板块仍在缓慢地调整、碰撞、隆起、沉降,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地鸣,仿佛巨神在睡梦中调整着身躯。一些地势低洼之处,浓郁的灵气甚至开始凝聚成液态,形成微型的湖泊,散发着氤氲霞光。空气中流淌的法则韵律,也在一刻不停地调整、稳固、完善。
新生的世界像是一个刚刚破壳的雏鸟,拥有着无限的生机潜能,也充满着成长中的稚嫩与不稳定。
谁也不知道这演变会持续多久,又会将这片用无尽牺牲换来的新生天地,最终塑造成何等模样。
祭坛周围的绿意蔓延着,盖住了更多的骸骨与悲伤。幸存的妖族们相互依偎着,在新生与沉重的双重压力下,面对着茫然的未来。
那只哼哼的小猪妖,壮着胆子爬出了石缝,小心翼翼地用鼻子拱开新生的、散发着浓郁灵力的苔藓,找到了一块灵气凝结成的淡绿色晶体,咔嚓一声啃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懵懂而满足的神情。
而那包裹着微弱烛火的奇异光茧,静静地悬浮在祭坛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