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捏碎指尖那点深朱色印泥碎块的动作,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杀意。细碎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融入巷子地面肮脏的血污里。他缓缓站起身,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让巷子里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度。
“鬼工坊…果然是他们!”他的声音低沉,如同从九幽寒泉中滤过,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那具带着蝎子刺青的尸体,以及阿沅爬行留下的、在微弱火光下依旧触目惊心的长长血迹,最终落在江挽月苍白而紧绷的脸上。
“此地不宜久留。灭口者随时可能回来清理痕迹,或者…等着看我们自投罗网。”谢临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想活命,想报仇,就按我说的做。”
江挽月喉咙火辣辣地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吞着刀片。她死死盯着那具尸体,尤其是那个狰狞的蝎子刺青,仿佛要将它刻进灵魂深处。阿沅的血,绣坊的烈火,还有眼前这冰冷的死亡…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名字——鬼工坊!强烈的恨意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咬着渗血的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谢临不再多言。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巷子的两个出口,确认暂时安全。然后,他做了个让江挽月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竟开始剥那具蝎子刺青尸体的衣服!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或嫌恶,仿佛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具。江挽月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移开视线。
很快,谢临将那套沾染了血污的夜行衣扒了下来,连同蒙面巾和腰带。他自己则迅速脱下外面那身玄色劲装,露出里面一套更不起眼的深灰色短打。他将夜行衣和蒙面巾塞进一个随身的小皮囊,又将那具几乎赤裸的尸体拖到巷子最深处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后面,勉强遮掩住。
“穿上这个。”谢临将扒下来的夜行衣腰带扔给江挽月。那腰带是特制的宽布带,可以缠在腰间或束在肩上,便于隐藏携带物品。
江挽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伪装!用敌人的衣物制造假象!她忍着恶心和血腥气,迅速将那宽布带紧紧缠在自己腰间,将原本有些宽大的斗篷勒得更贴身,掩去了身形轮廓。
谢临自己也快速将扒下的夜行衣卷好塞进皮囊,又将那身脱下的玄色劲装卷成一团,塞进了旁边的垃圾堆深处。
“走!”他低喝一声,示意江挽月跟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翻墙回谢府,而是带着江挽月,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幽灵,贴着巷子湿滑冰冷的墙壁,快速向巷子的另一个出口潜行。谢临在前,每一步都踩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江挽月紧随其后,喉咙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她咬紧牙关,逼迫自己跟上谢临的速度。
巷子出口连接着一条更宽阔但同样破败的后街。远处绣坊的火光映照过来,将这条街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动的破旧招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谢临没有走上街道,而是迅速拐进街角一个堆满废弃木桶和箩筐的凹陷处。他示意江挽月蹲下隐藏。
几乎就在两人藏好的瞬间——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盔甲摩擦的铿锵声!
“快!包围谢府后巷!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大人有令!找到那个受伤逃走的绣娘!死活不论!”
“还有那个谢临的侍妾!主上要她的命!”
是巡城司的人马!听声音,至少有二三十人,正朝着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条死巷方向冲去!火光晃动,刀剑出鞘的寒光在夜色中闪烁!
江挽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巡城司的人…也被调动了?而且目标明确指向她和阿沅!这绝不仅仅是巧合!幕后之人不仅动用了鬼工坊的死士,还调动了官面上的力量!这是要赶尽杀绝,不留一丝活口!
她下意识地看向谢临。他蹲在阴影里,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眼神锐利地盯着火光晃动处,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反应够快。”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气音,“看来我们这位对手,不仅手眼通天,而且…很怕我们活着离开那条巷子。”
巡城司士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在死巷口停下,随即传来粗暴的踹门声和翻找垃圾的嘈杂声响。很快,一个士兵的惊呼传来:“大人!这里有具尸体!被扒光了!手上有蝎子刺青!”
“废物!死了的有什么用!找活的!”一个粗暴的声音吼道,“给我搜!巷子里里外外,一寸寸搜!那女人受了重伤,肯定跑不远!”
搜查的范围迅速扩大,火光和人影开始向江挽月和谢临藏身的这条后街蔓延。
“不能再待了。”谢临当机立断。他目光迅速扫过西周,最终锁定了街对面一家挂着“福寿斋”破旧招牌、大门紧闭的店铺。那是一家棺材铺!
“跟我来!”谢临低喝一声,趁着士兵们注意力还在死巷那边,猛地从藏身处窜出,如同离弦之箭,无声地掠过街道,首扑棺材铺紧闭的后门!江挽月不敢怠慢,强提一口气,也跌跌撞撞地跟着冲了过去。
谢临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蹲在门边,手指在门板下方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处快速摸索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簧响动,后门竟被他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两人迅速闪身而入,谢临反手轻轻将门重新合拢、落闩。
门内是棺材铺的后院,堆放着许多未上漆的白茬棺材板和木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桐油和木屑气味。院子里一片死寂。
“这里是…”江挽月压低声音,喉咙的剧痛让她声音嘶哑难辨。
“一个安全的‘中转站’。”谢临言简意赅,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院落,“别出声,跟我走。”
他带着江挽月,熟门熟路地绕过堆叠的棺材板,来到后院角落一间极其低矮、像是堆放杂物的小屋前。推开门,里面堆满了破旧的麻绳、锯末和工具。谢临挪开墙角一个沉重的旧木柜,露出了后面一扇嵌入地面的、毫不起眼的铁板暗门!
他蹲下身,在暗门边缘摸索着,用力一按一拉——
沉重的铁板被无声地掀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漆黑洞口。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霉味和某种奇异药草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下去!”谢临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江挽月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心脏猛地一缩。但想到外面正在疯狂搜捕他们的士兵,想到阿沅死不瞑目的双眼,想到绣坊冲天的烈焰…她没有丝毫犹豫,咬着牙,摸索着冰冷的石阶,一步步向下走去。
谢临紧随其后,下来后,反手拉下了暗门。沉重的铁板合拢,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和喧嚣。
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狭窄、潮湿的通道里回响。
江挽月的心跳如擂鼓。她不知道这通道通向哪里,不知道谢临要带她去做什么。她只知道,踏进这黑暗,她就彻底将自己交给了这个她既恨又疑、却不得不暂时依附的男人。而前方等待她的,是复仇的契机?还是…更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