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雪粒子，刀子般刮过脸颊。冰冷刺骨，却压不住肺腑深处那团疯狂燃烧的毒火！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辛辣的灼痛！眼前天旋地转，望北阁狰狞的轮廓在风雪中扭曲、崩塌，化作一片翻涌的、令人窒息的紫黑色毒雾！
身体在失控下坠！失重的眩晕混合着剧毒侵蚀的麻痹感，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西肢百骸！肩胛骨碎裂处的剧痛反而成了此刻唯一清晰的锚点，死死拽着她最后一丝濒临溃散的意识！
不能昏！
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下坠的瞬间，她强行拧身！左臂毒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却硬是借着这股痛楚带来的短暂清醒，右臂（伤臂）不顾一切地探出，五指如钩，狠狠抓向阁楼外墙凸起的一截腐朽飞檐！
“咔嚓！”
朽木应声而碎！木屑混着冰碴刺入掌心！
但这点微弱的阻力终究缓了缓坠势！
砰！
身体重重砸进楼下堆积的、厚厚一层被风吹聚的松软雪堆里！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再也压制不住，“哇”地一声，一大口粘稠发黑、带着诡异辛辣甜腥味的污血狂喷而出！瞬间染黑了身下洁白的积雪！
毒！鹤顶蓝混合着望北阁吸入的诡异紫烟！如同跗骨之蛆，在血脉里疯狂肆虐！左臂的麻痹感己蔓延至肩颈！半边身体如同浸在冰水里，又像被千万只毒蚁啃噬！视线被血和泪糊住，一片模糊的红黑！
逃！
必须立刻离开这片死地！广平伯的人随时会从阁上追下！或者……更糟的毒烟会弥漫过来！
她挣扎着，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抠进冰冷的雪泥里，拖着如同灌了铅、被剧毒和伤痛双重撕裂的身体，朝着记忆里巷口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如同垂死的蠕虫般向前爬行！
身后雪地上，拖出一道刺目惊心的、混杂着黑红污血和靛蓝毒涎的、蜿蜒扭曲的痕迹！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留下的足迹。
寒风卷着雪沫，灌进她撕裂的衣领，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却奇异地压制了部分灼烧的痛楚。意识在剧痛、寒冷和毒素的撕扯下，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灭。眼前时而闪过梧桐苑温暖的炭火，时而闪过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时而又变成广平伯那张在枯柳下弯弓狞笑的扭曲脸孔……
不能停……
停下就是死……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个呼吸，也许漫长如一生。巷口那点微弱的、不知哪户人家门檐下透出的灯笼微光，在模糊的视线里摇曳，如同彼岸的鬼火。
力气终于耗尽。
身体彻底在冰冷的雪泥里。脸颊贴着冻硬的雪地，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却再也无法挪动分毫。肺里的灼痛让她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喘息。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视野边缘开始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要……死了吗？
不甘心……
母亲……仇……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
“吱呀——吱呀——”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木头摩擦干涩声响的轱辘滚动声，混在呼啸的风雪里，由远及近，小心翼翼地钻进她即将关闭的听觉。
紧接着！
一个带着哭腔、又强压着恐惧、细弱得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呼唤，穿透风雪，钻进她嗡嗡作响的耳朵：
“小…小姐？是…是您吗小姐？！”
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不敢置信的惊惶和巨大的恐惧。
团子？！
谢清漪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残存的本能让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头！
风雪迷蒙中。
一辆破旧得几乎要散架的平板驴车，正歪歪扭扭地从巷口拐角处探出头来。拉车的是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青驴，蔫头耷脑。车板上堆着些干草和破麻袋。
而赶车的——
正是团子！
小丫头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裹了好几层的厚实旧棉袄，小脸冻得通红，鼻尖挂着清涕，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正惊恐万分地瞪着雪地里那团几乎与污雪融为一体的、还在微微抽搐的黑影！
“小姐！！”看清谢清漪脸上那糊满血污雪泥、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脸，团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车辕上摔下来，扑到谢清漪身边！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别吓团子啊！”她的小手颤抖着，想碰又不敢碰谢清漪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和污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冰冷的雪地上。
“毒…毒……”谢清漪喉咙里挤出模糊的气音，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团子脸上，染血的右手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抓住团子冰冷的小手，指尖深深掐进她手背的肉里，“走…快走…有毒…追……”
“毒？！”团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小脸瞬间惨白！她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怀里那个油腻腻、被体温捂得半温的油纸包里掏摸！那是她今天偷偷藏起来、准备当宵夜的宝贝——两块压得有点变形的糖渍桂花米糕！
“毒！毒！老郎中说…说甜草根能解毒！能解毒！”她语无伦次，带着哭腔，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掰下一小块沾满了金色糖桂花的米糕，不由分说就往谢清漪干裂出血、还沾着黑红污血的嘴唇边塞！
“小姐！吃！快吃这个！甜的！甜的能解毒！快吃啊！”
冰凉的、带着浓郁桂花甜香的米糕触碰到嘴唇。那甜腻的香气，在充斥着血腥和辛辣毒味的死亡气息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
甘草？
谢清漪残存的意识捕捉到这个字眼。甘草…确实有缓毒之效…虽不能解鹤顶蓝这等剧毒，但或许…或许能延缓…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她张开嘴，任由团子将那小块沾满糖桂花的米糕塞了进来。冰冷的甜腻在口中化开，混着血腥味，滋味怪异无比。她艰难地咀嚼，吞咽。一股温热的、带着草木清甜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虽然微弱，却奇迹般地稍稍压下了肺腑间那股焚烧般的灼痛！
“快！小姐！上车！”团子见她咽下糕点，像是得了莫大的鼓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连拖带拽，拼命将谢清漪沉重的身体往那破旧的板车上拖！
谢清漪残存的意识配合着，用尽最后力气，右臂死死扒住车板边缘，身体在团子瘦小的肩膀支撑下，一点一点蹭上了堆满干草的车板！冰冷的木板硌着伤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昏厥。
“驾！驾！快走啊老驴！”团子手忙脚乱地爬上车辕，抓起一根细树枝，带着哭腔狠狠抽在老青驴干瘪的屁股上！
老驴吃痛，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西蹄刨动，拖着破车，在厚厚的积雪里艰难地、吱吱呀呀地跑了起来！速度慢得可怜，车身颠簸得如同随时要散架！
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而车辙之间，一道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线，混着诡异的靛蓝污渍，正从车板缝隙间不断滴落，渗入雪地，在昏暗中拖曳出一条蜿蜒指向远方的、死亡的路标！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谢清漪蜷缩在冰冷的干草堆里，身体因剧痛和寒冷剧烈颤抖。每一次颠簸都像有刀子在内脏里搅动。口中残留的桂花甜香与血腥味交织，左臂的麻痹感仍在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她死死咬着牙，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胸前暗袋——那里，半本账簿和飞鹰令牌的冰冷棱角，硌得生疼。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老驴拉着破车，在空寂无人的小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两侧高墙投下的阴影浓重如墨，只有车轮碾雪的吱呀声和团子压抑的抽泣声在风中飘荡。
突然！
拉车的老驴猛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前蹄扬起，硬生生刹住了脚步！破车在雪地上滑出歪斜的痕迹，猛地一顿！
“怎么了？！”团子吓得差点从车辕上掉下来，惊慌地抓紧缰绳。
谢清漪被这剧烈的颠簸震得眼前发黑，强撑着抬起头。
巷子前方。
风雪卷过狭窄的出口。
一道高大、阴鸷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静静地杵在巷口唯一的光亮与黑暗的交界处。
广平伯赵喆。
他身上的貂裘大氅沾染了雪沫和污迹，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燃烧着比风雪更刺骨的怨毒和杀意！手中，紧握着一柄出鞘的、刃口在雪光下流淌着幽蓝寒芒的厚背鬼头刀！刀尖斜指地面，一滴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珠，正顺着森冷的刀锋，缓缓滑落，“嗒”地一声，砸在脚下洁白的积雪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他的身后。
影影绰绰。
数道如同鬼魅般沉默的黑影，在风雪中缓缓浮现，封死了巷口所有的去路。无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墙，轰然压下！冻结了巷内最后一丝流动的空气！
赵喆缓缓抬起鬼头刀，刀尖首指板车上蜷缩的身影，嘴角咧开一个狰狞到极致的弧度，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猫捉老鼠般的残忍：
“谢大小姐……”
“这风雪夜路……”
“老夫——”
刀锋在风雪中反射出一点幽蓝的、淬毒的寒光！
“送你一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