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圆圆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又被蒙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晕。
她依旧上学、听课、被数学题折磨得抓耳挠腮，依旧会在政治课上偷偷欣赏赵玥老师温柔又略带苍白的侧脸，依旧会烦吴麒麟那自以为是的搭讪。但一切又都不同了。因为她身边，多了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影子”——成刑。
起初，成刑的存在感强烈得让她无所适从。他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像一抹凝固的暗红色阴影，沉默地缀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兜帽低垂，看不清表情，只有那柄象征死亡的幽蓝薙刀，时刻提醒着他的身份。苏圆圆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光斑，落在她身上，却穿不透成刑那厚重的斗篷。他像一个行走的真空地带，隔绝了人间的温度与喧嚣。
“喂，你能不能……别离我那么近？”苏圆圆趁着课间走廊人少，压低了声音，对着空气（在旁人看来）抱怨，“压力好大啊！”
成刑的身影在她身侧凝实，兜帽微微转动，似乎“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苏圆圆感觉他往后退了半步，那冰冷的压迫感减轻了一丝。
她开始履行她的“承诺”——带死神体验人间。
周末的滑板公园，人声鼎沸。苏圆圆踩着借来的旧滑板，在U型池边缘笨拙地尝试着drop in。摔了几次，膝盖擦破了皮，疼得她龇牙咧嘴。她揉着膝盖坐在地上，抬头看向站在高处阴影里的成刑。
“喂！这个好玩吧？虽然有点疼……但冲下去的时候，感觉像飞一样！”她脸上带着点灰，眼睛却亮晶晶的，指着那些在空中做出漂亮动作的高手，“你看他们！多帅！”
成刑沉默着。风吹动他斗篷的下摆，像凝固的血在流动。他兜帽下的视线，似乎追随着那些在空中短暂滞留的身影。过了许久，就在苏圆圆以为他又要消失时，一个极低、极平板的声音飘了过来，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
“……短暂的下坠。然后，是更沉重的落地。”
苏圆圆：“……” 她嘴角抽了抽。好吧，跟死神谈飞翔的快乐，是她天真了。
她也带他去“听”音乐。不是演唱会，她没那个钱。是在城市广场的角落，一个流浪歌手抱着吉他，深情地弹唱着一首民谣。苏圆圆坐在花坛边，托着腮听着，脚丫子跟着节奏轻轻晃动。成刑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路灯阴影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一个随时准备收割的刽子手。
歌手唱到动情处，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轻轻跟着哼唱，气氛温馨。苏圆圆忍不住回头，小声问：“好听吗？”
成刑的身影在路灯的光晕边缘，显得格外虚幻。他没有回答好听与否，只是用那平板的语调陈述：“灵魂的波动……因旋律而共鸣。短暂而……纯粹。”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汇，“……与地狱的哀嚎，不同。”
苏圆圆怔住了。她第一次从这个冰冷的死神口中，听到了对“纯粹”的感知。
变化是潜移默化的。苏圆圆发现，成刑出现的频率似乎……变高了？不再是只有夜晚或者她独处时。他会在她放学拥挤的校门口人流边缘伫立；会在她咬着笔杆对着数学试卷发呆时，静静地“飘”在她房间的角落；甚至有一次，在她和几个要好的女生课间嘻嘻哈哈分享零食时，他就在走廊尽头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
有一次午休，苏圆圆被赵玥老师叫到办公室帮忙整理卷子。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人，阳光暖暖的。赵玥老师一边整理，一边温和地和她聊着最近的复习情况，偶尔会停下来，轻轻按一下上腹部，眉头微蹙，但很快又舒展开，对她露出安抚的笑容。苏圆圆看着老师苍白却温柔的脸，心里酸酸的。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体育老师抱着篮球走了进来，嗓门洪亮：“赵老师！上次借的……”
体育老师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很自然地落在了苏圆圆身上，又看了看赵玥老师，笑道：“哟，苏圆圆也在啊？帮老师干活呢？好孩子！”
就在体育老师推门、目光扫视进来的瞬间——
咻！
站在苏圆圆身后阴影里的成刑，身影瞬间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速度快得让苏圆圆几乎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证明他确实存在过。
体育老师毫无所觉，和赵玥老师说了几句话就抱着篮球走了。办公室的门关上，重新恢复了安静。
成刑的身影又如同水波般在原来的位置缓缓凝聚，暗红的斗篷纹丝不动，仿佛从未离开过。
“你……你刚才怎么突然消失了？”苏圆圆忍不住小声问，心跳还有点快。
成刑兜帽微转，似乎“看”了她一眼，声音冰冷无波：“规则。‘灵魂杀手’执行任务时，若被非目标人员目光触及，视为‘违规’。规则赋予我们‘规避’的权利。”
“规避？”苏圆圆好奇地追问，“就是……瞬移走？”
“类似。”成刑言简意赅，“感知到注视，即可瞬间脱离可视范围，抵达无目光锁定之处。”
“那……要是很多人同时看到你呢？比如……车祸现场？”苏圆圆想起成刑提过的“灵魂收割者”。
“那是‘灵魂收割者’的工作范畴。”成刑的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区分，“他们执行大规模‘悬赏令’，力量更强，规则约束更少。他们可以在多人目光下维持‘隐身’状态，不被凡眼所见。即使在我们死神眼中，也只可见其衣袍轮廓，无法窥见其真实面容。”
苏圆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死神也分“工种”，也有“KPI”和“操作规范”。她看着成刑那身标志性的暗红斗篷和薙刀：“所以……你是‘灵魂杀手’，只能处理……一个一个的？”
“是。”成刑的回答干脆利落，“执行个人‘悬赏令’。收割既定死亡的个体灵魂。”
“那……灵魂收割者，都是穿黑斗篷，拿镰刀的那种？”苏圆圆脑海里浮现出传统死神的形象。
“通常如此。”成刑确认道，“黑斗篷，巨镰，是‘收割者’的制式装备，象征大规模收割的权柄。红斗篷，薙刀，是‘杀手’的标识，代表精准的个体终结。”
苏圆圆看着成刑年轻的下颌线，娃娃脸的轮廓在斗篷阴影下若隐若现，实在无法把他和“终结者”联系起来。她小声嘀咕：“……感觉还是你这样的比较……嗯……不那么吓人。”
成刑似乎没听见她的嘀咕，或者听见了也毫无反应。他兜帽下的目光，似乎又落在了窗外明媚的阳光和操场上奔跑跳跃的学生身上。
一个普通的周五夜晚。
苏圆圆写完作业，心血来潮，翻出自己珍藏的一部老动画电影碟片。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上，拉上窗帘，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营造出温馨的观影氛围。
“喂，要不要看？”她对着空气发出邀请，“这个片子可经典了！讲友情和梦想的！”
没有回应。但几秒钟后，暗红色的身影在她床边不远处的书桌旁缓缓凝聚。成刑静静地站在那里，兜帽下的脸朝着电脑屏幕的方向。他没有坐下，只是站着，像一个沉默的幽灵观众。
苏圆圆按下播放键。欢快的片头曲响起，明亮的色彩充满了屏幕。她看得津津有味，随着剧情时而笑出声，时而又为角色的挫折而揪心。她偷偷瞥了一眼成刑，他依旧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只有斗篷的褶皱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微微变幻。
电影进行到一半，主角团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在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登上了梦想的山巅，互相拥抱欢呼。背景音乐恢弘而充满希望。
就在这时，苏圆圆似乎听到成刑那边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被电影音效淹没的叹息。
她惊讶地转过头。
成刑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但兜帽似乎比平时抬起了那么一点点。屏幕的光映亮了他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清晰的下颌，和那总是紧抿着的、显得有些冷漠的薄唇。那声叹息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怎么了？”苏圆圆忍不住暂停了电影，小声问。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嗡声。
成刑的兜帽微微转动，似乎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了苏圆圆身上。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依旧是那平板的调子，但苏圆圆却第一次从中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冰冷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这里……”他缓缓开口，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属于人类的词汇，“……没有灵魂的哀嚎，没有悬赏令的催促，没有规则的冰冷。只有……”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那个遥远的词汇，“……纯粹的情感。欢笑，泪水，为了一个虚构的目标……竭尽全力。”
他的目光似乎又飘向了屏幕，定格在主角们年轻、充满希望的笑脸上。“你们的时间……如此短暂，像夏夜的萤火。却燃烧得……如此炽热。为了……这些？” 他语气里带着一种苏圆圆无法理解的困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苏圆圆愣住了。她看着屏幕里主角们拥抱的画面，又看看身边这个来自地狱、收割死亡的红斗篷青年。一种奇异的酸楚和温暖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原来在死神眼中，她这平凡甚至有点糟糕的高中生活，竟是这样一种……珍贵的存在？
“是啊，”她轻声回答，带着点鼻音，“为了朋友，为了喜欢的人，为了一个看起来很傻的梦想……哪怕知道最后可能还是会失败，但这个过程，就很值得啊。这些……就是‘活着’的感觉吧？”
成刑沉默了。兜帽的阴影更深了，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房间里只剩下电影暂停画面那明亮的色彩。
突然！
成刑的身体猛地绷首！他握着薙刀的右手瞬间抬起，刀尖指向窗外某个方向！一股远比平时更加凛冽、更加纯粹的死亡气息骤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冰冷刺骨，瞬间驱散了房间里所有温馨的暖意！
苏圆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一僵，心脏几乎停跳！
下一秒，那张熟悉的、暗褐色的皮革卷轴瞬间出现在成刑左手！卷轴哗啦一声自动展开！
苏圆圆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去——卷轴顶端，赫然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下方，死因清晰无比：**寿终正寝**。
几乎就在卷轴展开的同一刹那，成刑的身影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缕冰冷的空气漩涡和那尚未散尽的死亡气息。
“成刑！”苏圆圆失声惊呼，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冲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夜色深沉，小区里只有零星几盏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的视线，凝固在斜对面那栋楼，三楼的一扇窗户上。
那是小区里一位独居的、很和蔼的张奶奶家。那扇窗户的灯，刚刚还亮着温暖的黄色，此刻，却熄灭了。
紧接着，苏圆圆看到了一幕让她永生难忘的景象。
在那扇刚刚熄灭灯光的窗户后面，幽暗的房间里，一抹暗红的身影一闪而逝！速度快得如同幻觉！但苏圆圆确信自己看到了——是成刑！他手中的薙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极其短暂、极其微弱的幽蓝弧光，如同夜空里转瞬即逝的冰冷流星。
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那扇窗户彻底陷入了黑暗，再无一丝光亮透出。楼下隐约传来几声狗吠，很快也平息了。
苏圆圆呆呆地站在窗前，手脚冰凉。电影里欢快的音乐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主角们拥抱的画面还在脑海，但现实的冰冷和死亡的迅捷，却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近距离地“目睹”了成刑的工作。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挣扎和哭嚎。只有灯光熄灭，刀光一闪，一个平静的灵魂就此被收割。
原来，死亡可以如此安静，如此……平常。
她慢慢放下窗帘，房间里重新陷入昏暗。电脑屏幕还停留在主角们登顶欢呼的画面，那明亮的色彩此刻却显得有些刺眼。
苏圆圆缓缓坐回床上，抱紧了膝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感觉不到成刑的气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否还会回来。
窗外，是寂静的夜，和那扇永远不会再亮起的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