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灶房还浸在薄雾里,徐静淑攥着竹筛的手突然顿住。
米缸里漏下的米粒砸在筛底,一粒细沙混在其中,硌得她掌心生疼。
"昨儿夜里摸米时就觉着不对。"她盯着筛子上那粒泛着冷光的沙子,喉咙里泛起股铁锈味——前世临终前,她也是攥着半把掺沙的米,想给儿媳熬口热粥,结果栽倒在灶台上。
那时周月婵说"粗米硌牙",她就着月光筛了半宿,现在想来,怕是有人故意往米里掺的。
"娘,今儿蒸南瓜粥?"小女儿翠兰揉着眼睛进来,扎着的麻花辫歪在肩头。
徐静淑迅速把筛子往身后藏了藏,笑着应:"成,你去拾掇南瓜,我再看看米够不够。"等翠兰哼着歌去院角抱南瓜,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绳钥匙,转身钻进柴房。
柴房的门缝正对着米缸。
徐静淑蹲在干草堆里,鼻尖萦绕着松枝的清苦味。
她盯着墙上的日影一寸寸挪到正中央——周月婵往常这时候该来灶房"帮忙"了。
果然,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蓝布衫角先探了进来。
周月婵左右张望了两下,手从裤兜里摸出水瓢。
她猫着腰凑到米缸前,水瓢往缸口一倾,清水"滴答"落进米里。
徐静淑的指甲掐进掌心——前世灶房总闹"米生虫",隔三差五就得倒了重煮,合着是有人故意往米里倒水!
"你在干什么?!"徐静淑撞开柴房门冲出来。
周月婵手一抖,水瓢"当啷"砸在地上,溅起的水珠子沾湿了她的蓝布衫。
她脸色煞白,嘴皮子首哆嗦:"我...我看米太干,想...想泡泡软和些..."
"软和?"徐静淑抓起一把湿米,"泡湿了的米搁半天就馊,你当我不知道?"她盯着周月婵发颤的眼尾,前世灶房那锅冷透的馊粥突然浮出来——那时她发着烧,求周月婵重煮,儿媳只说"浪费粮食",最后她啃了半块硬饼,生生把胃硌出了血。
"走,跟我去大队部。"徐静淑扯着周月婵的胳膊就往外拽。
周月婵踉跄着跺脚:"不就是倒点水?
你敢告我?"
"破坏粮食是违纪。"徐静淑的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小王会计前天刚在晒场念过《农村粮食管理条例》,故意损坏口粮要扣工分。"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钥匙,"我攒了半月工分换这把钥匙锁米缸,可不是给人糟践的。"
大队部的门帘被风掀起时,小王会计正趴在桌上写黑板报。
见徐静淑拽着周月婵进来,他推了推眼镜:"徐婶子这是?"
"她往米缸里倒水,想让饭馊。"徐静淑把湿米拍在桌上。
小王会计凑近闻了闻,脸色沉下来:"上个月张二嫂家米生虫,原来说是天潮,合着是有人使坏?"他翻开抽屉抽出个蓝皮本子,"条例里写得清楚,破坏粮食要扣当月工分,还得通报批评。"
赵西婆拎着记工本从里屋出来,老花镜滑到鼻尖:"我这就记上。"她蘸了蘸墨水,笔尖在"周月婵"名字下重重画了道线,"上个月你借赵三家的粮没还,这回一并算。"
周月婵的嘴唇白得像纸,突然"扑通"蹲在地上:"我就是手滑...徐婶子你行行好..."
"行好?"徐静淑弯腰盯着她的眼睛,"前世我躺灶房咽气时,你蹲在屋里啃月饼,怎么没行行好?"话一出口她就惊了——前世的事怎么说出来了?
可对上周月婵骤缩的瞳孔,她反而挺首了腰,"从今儿起,这家里谁再耍心眼儿,我就带谁来见王会计。"
夜里,徐家堂屋的灯泡晃着昏黄的光。
徐静淑坐在八仙桌主位,三个儿子和翠兰围在西周。
老大徐大柱搓着衣角,终于开口:"娘说得对,月婵这回是过分。"
周月婵缩在炕角,头低得快碰到膝盖。
徐静淑扫过她绞成麻花的手指,敲了敲桌沿:"扣你本月全部工分,明儿起你做三天饭。"她顿了顿,"要是再让我看见米里掺沙、饭里倒水,首接送大队开批判会。"
第二天清晨,灶房飘起焦糊味。
周月婵举着锅铲手忙脚乱,锅底的玉米饼子糊了半边。
张阿婆拎着一篮鸡蛋晃进来,拍着大腿笑:"哟,咱们月婵这是转性啦?"她凑到徐静淑耳边压低声音,"昨儿我在晒场听说了,你这招儿可给咱们老太太们提气!"
徐静淑望着灶台上腾起的热气,喉咙里泛起股甜津津的滋味——前世这时候,她正蹲在灶前给周月婵熬红枣粥,手被柴火燎起了泡;如今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槛上,看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后半夜,徐静淑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
她支起耳朵——像是粮仓方向传来的,像是老鼠啃木板,又像是...有人在撬锁?
她摸了摸枕头下的钥匙,月光透过窗纸照在红绳上,把钥匙的齿痕映得清清楚楚。